“禀报巡抚老爷，”那个消息灵通的衙役又进来了，“李守备和韩大官人求见……”
方大猷心神不定，记忆力衰退：“哪个李守备和韩大官人？”
“老爷日理万机，老爷贵人多忘事啊……恕小人直言，这李守备其实就是从青州逃到济南来的‘兔子守备’李士元大人，而韩大官人显然是‘赛大缸’韩昭宣大人啊……”
“悲乎，叹乎，”方大猷哀叫连连，“古人云，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现在的形势真每况愈下，每下愈况，以至于伊于胡底……让他们进来吧。”
兔子守备和赛大缸都是民间起的绰号，虽然不雅，但贴近现实。这李士元身量高瘦，臂长耳尖，时常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和猴子以及兔子的亲缘关系；而韩昭宣长得又矮又胖，形状酷似大水缸，看那腐败的肚皮尺寸基本也猜的到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李士元好歹是军人，虽然一路从青州逃到济南狼狈不堪，硬气还是要装的，而韩昭宣则是标准的实用主义者，大缸似的身躯扑通一下跪下，哭爹喊娘地要方巡抚给他做主。
原来兔子守备和赛大缸不仅在体型上互补，钻营上也是狼狈为奸，一个带兵抢劫，一个巧取豪夺，两人在顺军走清军来的一段时间里敛集了大量的金银珠宝，青州王鳌永是首富，他俩就是第二第三。不想一朝梦碎，赵应元和杨王休那两个脑积屎的家伙发动兵变，杀了王大人，李、韩两人虽然跑的快留得性命，但留在青州没来得及拿走的金银被赵、杨等人和王鳌永的家底一起当军费了，而且照这样下去，那些产业过不了几天也要完蛋，这可亏大了！
“我的钱庄、当铺、妓院、酒馆、赌场啊……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偏偏被那两个不长眼的家伙抢了去……巡抚大人给评评理，我大清紫气东来，入关得天下是个人都看的出来的事情，这两个家伙不老老实实地先投降再捞钱，偏偏要什么保家卫国，害了我们，他们自己又得不到好处，什么是蠢猪，这就是蠢猪啊……”
韩昭宣确实如同蠢猪一样在地上拱来拱去，李士元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了他两脚，方大猷气的脸色发青，碍于文官矜持的面子又不好直接发作，于是把这两位请到里屋，让衙役们端茶送水，三人好静下心来详谈对策。
兔子守备和赛大缸一共带了三百多人仓皇逃窜，等出了青州地界只剩下一百不到了，两人还自作聪明地往回去了几里看看有没有人跟上来，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愣是一个都没找到。方大猷说目前济南城内加上你们带来的也不过七百多兵马，要是兖州、青州一起发兵打将过来肯定死挺，所以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向顺天府的清摄政王多尔衮求救。
说起这多尔衮，在济南城内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当年十三万条人命就是这厮带着一群禽兽级的清兵残杀的，每条乱坟岗下都窝着一帮子冤魂等着索命。于是城内那七百多兵马立马有了别的用场，到时候清军来了，谁要是不服，就把谁抓起来，满门抄斩，嚓，嚓嚓！
所有的走狗拼命摇尾巴都希望主人快来，而且都希望主人来的时候更加威猛一些。方、李、韩三人一起商量着写信，共历时两个时辰，其间撕掉信纸一十八张，最终花了整整一千多字吹捧多尔衮的英明神武，又加五百多字描写山东多么岌岌可危，最终一句话引入正题，请主子“速派真满洲官兵一万，星夜南驰”，快，快，越快越好！
看着八百里……哦不，是一千二百里加急的快递信件送出去，巡抚大人、兔子守备和赛大缸稍稍松了口气，几个人开始附庸风雅，谈论起茶叶的品级和茶道来，结果没谈几句，那个消息灵通的衙役又蹬蹬蹬地跑进来了：“禀报巡抚老爷，大事不好，细作已得到消息，鲁南各派豪强都派出使节去青州，兖州的庄子固更是直接派了他堂妹庄阑珊带着二十三大车钱粮当见面礼，看样子今天中午应该都到了青州，群贼共商大计……”
“天阴偏逢屋漏雨，苦也，苦也……”巡抚大人把乌纱帽紧了紧，以防等会儿发抖的时候再把金钱鼠尾露出来，“那传说中有预言之能的妖女阑珊也去了青州，赵、杨二贼如虎添翼，更加棘手……”
“妖孽！乱世就出妖孽！”兔子守备咬牙切齿，两只耳朵翘的更高了，“明明是一个我一只手就能掐死的小丫头片子，不老老实实躲在家绣花，出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不算，现在倒还……那词儿怎么说的，叱诧风云起来了！真是不成体统，生可忍，熟不可忍！”
赛大缸的文化水平比兔子守备高，但他现在没功夫纠正语法错误，因为平时作孽太多，此人十分迷信，家里金佛像玉菩萨像多的可以组成一支军队，天天烧香拜来拜去以求各路神仙保佑自己别遭报应。一提到刺莉花灵，韩大官人水缸般的身躯开始简谐振动：“坏事了，坏事了……这可惹不起，这可惹不起啊……”
李士元听的长气，又想踹他：“你小子变卦可真快，刚才要巡抚大人做主的是你，现在装孙子的又是你！你倒是说说，到时候战无不胜的满洲兵来了，还有什么惹不起的？”
韩昭宣肥大的脑袋咬得如同拨浪鼓：“满洲兵是厉害，不过……在厉害也是凡人……我听说那阑珊是什么千年花妖转世，小小年纪眉发皆白，会以无影神针伤人，法力无边……一般人奈何不得啊……”
“哈，哈！哈——”方大猷长笑三声，给自己壮胆，“谣言！这都是忽悠人的谣言，本官不怕她！不就是一个会装神弄鬼的小女人么，跟老道学了几年，会点障眼法而已！再怎么厉害也是血肉之躯，到时候我大清白甲兵重刃所及之处，无坚不摧，一个小小的妖女，如何抵挡？不过……等等……”
巡抚大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当年多尔衮的虎狼之兵攻破济南，杀了那么多的人，当时才十三岁的阑珊却幸存下来，还投靠了什么老道，变得比原来更厉害了……这样说来，莫非我大清白甲雄兵，也奈何这妖女不得？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啊？……
“末将倒有一计，”兔子守备显出狡兔三窟的狡黠来，“而且还是连环计，虽然要等满洲兵来到才能施行，不过一旦成功，可真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我们可就成了摄政王大人面前的红人啦……就是这样，这样，这样做啊……”
“这把双手重剑是昔日鞑子侵扰山东时留下的……这可是你们这么说的啊，要是敢骗俺，俺可不客气！”
“大哥，你老人家的腿比小人的腰还粗，手臂比小人的腿还粗，我们要是敢骗你，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找抽……”
“那好，那好！看着啊！”章一得把旧剑架在两个石墩子上，高举鬼头刀，气沉丹田，“破——刃——斩——”
动作快的围观群众及时捂上耳朵，动作慢的都被激烈的金属激突震的耳膜发麻，刀与剑交锋，火星四射，尘埃落定之后，剑被一切两断，而鬼头刀尚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兖人章一得仰天狂笑，“看见了没有，看见了没有！鞑子用这么大的剑吓唬人还成，其实看看刀口、用料，还不如俺这鬼头刀来的好！要是那建贼白甲兵敢来青州挑衅，来一个俺斩一个，来两个俺斩一双！要是那老贼多尔衮敢来，俺就把他斩成一十八块，统统喂狗……”
说道喂狗，众人果然听见狗叫，然后则是插翅大虫阎清宇的抱怨：“真该死，老子还是来的晚了点，能杀的贼兵都杀光了，北边的那群兔崽子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既然不能乱杀人，就杀这条疯狗好了！”
果然是条疯狗，双眼发红，满嘴止不住流出哈喇子，一看就是狂犬病晚期无可救药，而且这狗体型奇大，乍一看和小驴犊子似的。
“我开笼子了，开笼子了！”阎清宇扯着嗓子宣布，而他周围十步开外站了一整圈的军兵，手里弓、弩、三眼铳、火绳枪什么都有，大伙儿都严阵以待，生怕插翅大虫抗不住了只好密集射击打死疯狗，而这一片的紧张气氛之中，昔日的土贼五巨头之一，却保持着自信的平静。
事实证明，他是有自信的资本的。
“汪！汪嗷嗷！嗷嗷汪——”疯狗呲牙咧嘴，狂吠着向阎清宇扑将而去，下一秒，吠叫被刀刃击碎骨肉的裂响替代了。
“一块两块三四块，五块六块七八块，全部剁成狗肉馅儿……”本来是杂乱无章飞溅的血肉，配合插翅大虫口中念念有词倒是有了些许节奏感。就算是疯狗也有感觉，开始的狂吠渐渐变成了哀嚎，最后连哀嚎也没有了，只剩下那种在屠宰场常见的菜刀剁肉声。
狗血，泼洒的狗血染红了阎清宇的全身，但仅仅是血，并没有在已经愈合的疤痕上添新伤的成分。在兖州之战中因中了燃油而失去战斗力的插翅大虫，现在总算能展现出自己的战斗力，这让他感到畅快，非常畅快。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一条狗，一条该死的狗而已！我阎某人只是练练刀，舒活舒活筋骨，到时候什么狗屁真鞑子，假鞑子的，老子只顾一路劈下去，管他是真是假，只要是跟庄总兵和阑珊姑娘作对的，统统砍成碎末！姓章的，你看见了没有！别以为我比你差多少，到时候一起去杀敌立功，看谁的功劳大，斩获多！”
“一言为定！”章一得也是不计前嫌的爽快人，“一个人头一碗酒，如何！”
“好！”插翅大虫单手握刀，和破刃斩击掌为约。而这时候围观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国家有难，就是要靠这样的热血义士保家卫国！有如此壮士在，何愁贼寇不平，仇虏不灭？来来来，壮士受吾一拜！”
“客气，太客气了！我和姓章的都是粗人，受不起你们这些读大书的人的拜啊！”阎清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况且我从前是土贼，姓章的是打把式卖艺的，能有今天，就是要感谢庄总兵和阑珊姑娘啊！”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章一得附和道，“没有庄总兵，俺们现在哪有军饷吃？没有阑珊姑娘，俺们连命都保不住了！”
“哦？”那书生眉毛一挑做惊讶状，“据说阑珊是用银管把自己的血输入汝等身体，此时当真？”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破刃斩开始回忆当初“输血”的过程，“兖州之战，俺斩了几十个贼寇，全身都是伤口，血都快流干了，马上就要见阎王爷了。那阑珊姑娘，个子那么小，自己身上没几斤肉，也没多少血，可硬是弄出好几两鲜血灌到俺身子里……还真别说，俺不但活过来了，力气也比原来大的多了。阑珊姑娘说血不能乱输，但她的血可以救任何人的命，俺估摸着，阑珊姑娘果然是刺莉仙子下凡，那血，都带着仙气，不仅包治百病，还可以强身健体……”
“原来如此，阑珊姑娘真乃奇女子也！”书生模样的人说了好多赞美的客套话，两个头脑简单的壮汉听的哈哈大笑，所以没有人注意到那“书生”稍瞬即逝的诡异笑容。
……仙子下凡么？包治百病还可以强身健体的仙血么？很好，非常好！那正是主子所需要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