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果你发现天天服侍你起居,任劳任怨的丫鬟还有另一重身份,而且还是某个著名人物派来的细作,或者美其名曰情报人员,你会有什么想法?至少在得知青儿就是秦良玉麾下二十八宿之心月狐,玲儿是其搭档的时候,胡蝶处于彻底的震惊和呆立之中,而阑珊则很快反应过来,口口声声“谍报什么的,最有爱的说”。
“玲儿和青儿是最常见的化名,因为这名字在丫鬟中真的很普遍,我俩真正的名字是静儿和颖儿,都是秦总兵收养的孙辈之一……”
胡蝶和阑珊私下里详谈过这些事情,出乎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她们现在也明白那些名将的神机妙算是怎么来的了,细心的分析基于翔实的情报、以及散布面很广的耳目之网,秦良玉收养的一百多个干女儿和三百多个干孙女里有一多半是从事这个的,大量的情报从最基层的线人开始搜集,汇集到二十八宿,最终被四川总兵知晓,而处于兖州的心月狐并非最靠北的节点,危月燕以酒店老板娘的身份潜伏在顺天府已经有五年之久,监视多尔衮的动向正是她目前做的任务。
在阴影中监视、刺探,然后用光明正大的军事手段解决问题,这是秦良玉的原则,除了道德上的顾虑之外,安全性也是最重要的考虑。
除非有二十成的把握,而且迫不得已,否则秦总兵是不会让二十八宿执行暗杀之类的任务的。杀掉一个敌人,却要承担一大片情报网暴露甚至毁灭的风险,这种事情秦良玉做不出来,她还专门在石柱城的秘密集会上对众人强调,低调、隐蔽,是最基本的为谍之道,而在这个方面,可以以丫鬟、小妾、歌妓等身份潜入重要人物身边的女子确实有一定的优势。
听到这些的时候,胡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难道我这样的也算重要人物么?”
心月狐微笑着回答:“嫂嫂过去不是,但嫁给庄总兵之后就算是了,况且我们来到南直隶后真正感兴趣的目标,是庄家二姊妹……”
庄雪颜,那持家有道,温柔和婉的好妻子,实际上精通以柔克刚之术的侠女,江湖人送绰号“柳叶青”,而庄娉婷,或者庄阑珊也好,则更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女子。心月狐受托调查这一切,在完全确认之后对两人公开身份以表示诚意,而在其之后,则是协助建立专为庄总兵服务的情报网了。
有了专业人士的协助,效果就是不一样,心月狐在山东境内发展的情报网全力工作,胡蝶负责在每天晚上把消息及时转告给丈夫,庄雪颜负责扬州、南京方向的信息收集,二十八宿还专门为阑珊和西门戎开辟了“信鸽接力特快专递”,其目的除了让这一对相隔千里的苦命鸳鸯能保持联络不至于望穿秋水外,更重要的则是兖州和石柱间的情报、技术共享。
在胡蝶和阑珊的主持下,二十八宿心月狐分部和以冯群、牛巩为骨干、负责宣传造势的巧舌营迅速结合在一起。在阑珊带着见面礼去青州的同时,冯群和牛巩等人则被派去执行另一项任务,目的地很明确:蒲家庄。
“稀客,果然是稀客!这么多年不见,哪阵风把冯大哥吹来了?”佃户蒲重七看着鸟枪换炮衣锦还乡的冯群和不认识的牛巩,“这大哥又是谁?”
“这位是我的弟兄,叫牛巩,一起合伙做生意的……”冯群回答道,“这些日子来回跑来跑去做二道贩子生意,正巧路过蒲家庄,我们带了不少土特产,想孝敬给蒲太公,顺便叙叙旧……”(牛巩把铜钱塞到长工甲的手心里)。
“两位大哥可真不容易,这年头做生意可真是把脑袋拴裤腰带上,土匪、乱兵还有鞑虏啥子的到处都有啊……”蒲重七笑眯眯地接过铜钱,然后话锋一转,“就算是俺东家那种行善积德的老好人也遇到了麻烦,这几天为了祖传的‘地眼’,和那个自称‘李守备派来的’红眼病孔大龙较上了劲,今天一早带着一帮家丁出去还没回来呢,现在庄里的事物,都是大少爷蒲兆专在*持……”
“李守备?”冯群故作惊讶状,“莫不是青州臭名昭著的兔子守备李士元?这人不是被赵应元和杨王休打跑了么?败军之将的手下,你们怕甚?”
“冯大哥有所不知啊……”蒲重七开始做无奈状,“这蒲家庄归淄博管,在青州西边,济南东边,两地交界之处,距离官道又近。这年头不安生,今天这个大王上去,明天那个将军下来。兔子守备跑到济南没错,可万一过几天又回来了怎么办?那孔大龙是他的手下,俺东家得罪不起,所以这几天虽然较劲,却没敢动手,只是慢慢劝,死死拖,但求能把‘地眼’保住,不要得罪什么得罪不起的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牛巩感叹道,“这世道真黑,连蒲太公这样远近闻名的菩萨心肠也倒了邪霉,要不然这样吧,你进去给大少爷说一声,如果大少爷太忙的话,就告诉二少爷一下……”
“好,好……”蒲重七刚一转身,就有了新发现,“你们看,你们看,三少爷过来了!”
牛巩早就听冯群说过蒲家三少爷蒲松龄的轶事,只是不想这孩子灰头土脸一身泥,一脸人来疯地绕着冯群转圈,没一点富家少爷的架子。冯群倒是不出意料,想必蒲松龄这孩子是爹不在,大哥又忙的没时间管他,所以爬高上低一不小心从墙上摔了下来,头朝下栽进土里就成了这副德行。
冯群和牛巩跟着蒲松龄进了蒲宅,下人们见有老熟人,忙请坐下端茶送水。董氏看见她儿子脏成这样,直接拉下去清洗外加数落了。巧舌营的两位骨干喝着茶水,小声商量着计划细节,就现在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如同蒲重七所言,这蒲家庄的位置处于青州和济南之间,毗邻官道,若济南方面有所动向,这里很容易被波及到,换句话说,这地方很适合作为前哨据点,而这一切,能得到那乐善好施,人脉甚广的蒲太公的帮助是最好的了。
方才和佃户的交谈是特意选择的地点,在场三人,旁听者四人,曲阜四大铁扇藏于暗处,得到足够的消息后去“地眼”找孔大龙算账去了。这四个人看似文弱,其实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只要这么一来,就算是平时谨慎过头的蒲太公,出了命案之后也是要死心塌地地加入庄总兵这一派了吧……
现在唯一需要的是等,用不了多久,好消息就会来了。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地也是如此。那种土质细腻、肥沃异常的宝地,就是庄稼汉平素所说的“地眼”,蒲家的产业里还真就有那么一块祖传的宝地,说起年头来怕是能追述到洪武年间。由于“低调做人保平安”的祖训,这两百多年下来,蒲家这块财产一直有人垂涎,但总找不到抢夺的理由,但这种稳定,近几日被破坏了。
昔日李自成闯军横扫北方,关注的主要是大城、大官僚大财主的家产,蒲盘这种中小型地主被剥了一层皮,所幸还未破产。结果闯贼前脚刚走,青州的兔子守备和赛大缸后脚就到,这两个家伙胆气不如李自成,心眼却细的多,出了兵丁之外,还纠集了一帮地痞流氓无赖走狗,抢劫起来根本就是无所忌惮,别说平民百姓,就算有点身份地位的乡绅也逃不过他们的魔爪。
孔大龙就属于这“李韩联合抢劫纵队”中的骨干人物,此人的来历比较复杂,据说是东昌府临清人,黑白两道都混过,不过无论从事什么行当,惟独不变的就是红眼病,说白了就是“只要你活得比我好,我就受不了”,而这样的家伙,恰恰是李士元和韩昭宣器重的“人才”。
我们的蒲盘老先生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的牛都吹过,却拿这号混世魔王没辙。一向谨小慎微的蒲太公不敢和孔大龙公开翻脸,生怕过几天万一给他撑腰的两个更大的混帐回到青州,来找他算账,可另一方面,蒲盘又不可能放弃这块祖上传下来的宝地,于是这两波人就这么在地头附近的小亭子对峙着,事情陷入了僵局。
“老头子,来,来,喝,喝!”红眼病倒是不客气,因为反正这酒水是对方埋单,他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好……好……”蒲盘陪着笑脸,跟着一起狂喝,而额头的上的冷汗时不时地滴到酒杯里。
“今年收成不错啊,老头子?要不要再孝敬老子一笔?”孔大龙酒量虽大,但喝了这么多脸色也泛红了,说话更加直来直去,敲诈勒索是张口就来。
“昨天……不是已经孝敬了一笔了么?”蒲太公继续陪笑脸,“哎呀,鄙人的钱财被李闯扫过一次,现在手头确实是没有多少啊……”
“……没钱的话,就用这块地做抵押,”红眼病第一百零一次介入主题,“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这死老头子怎么就想不通呢?”
“这个问题呢,不急,不急……”蒲盘满满地倒上一杯酒,“今天喝个痛快最重要,来,来,干,干……”
周围一圈的地痞和家丁,看起来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其实都保持着随时可以动手开架的姿态,现在是酒席,刹那间就可能变成战场,蒲太公暗自哀叹,这样的鬼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红眼病喝,继续喝,喝饱了出去撒泡尿回来还是喝,这厮本来就是便宜再小也要占的心态,反正这老头子没胆儿,就这么天天喝到李守备和韩大官人重返青州,倒是也不错……
不过……今天怎么会有围观的人啊?孔大龙觉得奇怪,因为第一天围观的那几个闲汉被自己打跑后,就没有人敢再来,而且今天……怎么来的是四个书生?
确实是四个书生,而且是那种穷的郎当响还偏要附庸风雅的狗屁书生,四个家伙手里拿着折纸扇就这么凑了过来,不过这样也好,孔大龙红眼一瞪:“四个念大书的废物,给老子扇扇凉风!”
四个书生站成一排,异口同声的说:“否!”
“不长眼的废物!反了天不成?”红眼病一拍石桌,无辜的酒杯子被压了个稀巴烂,“过来,四个混蛋,给老子下跪!”
还是异口同声的回答:“男儿膝下有黄金,吾等不跪!”
“好小子,口气倒是挺大啊!”孔大龙从凳子地下把明晃晃的大砍刀抄了出来,“看老子剁掉你们四个废物书生的手脚,把你们削成人棍,然后一个个给我磕头!”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平日窝在书斋写吹牛文的蒲盘哪见过这等阵势,要不是家丁拉住他,这老爷子肯定冲上来拉架,“……你们四个晚辈真不知道深浅,这又不是你们掺和的起的事情,你们……还不快道歉?”
“吾乃夺命书生孔学,打抱不平!”
“吾乃催命书生孔习,恶棍克星!”
“吾乃要命书生孔进,替天行道!”
“吾乃收命书生孔步,伸张正义!”
说时迟,那时快,在醉醺醺的孔大龙挥着大砍刀劈砍下来的同时,四朵血花同时在他身边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