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痞已走,满目苍痍。
济南老字号酒店“百泉居”的老板桑祥把自己关在里屋的里屋,什么人也不见,只知道嗷嗷地哭。
惨,太惨了,就这市井萧条的程度,开酒店本来就是赔本买卖,但这老店是祖上传下来的不动产,败坏在自己这一代是在太憋屈了。好不容易来了一群军爷,应该算是这年头有钱的主儿,结果……先是刺客,再是强盗!
一想到兔子守备李士元把两把腰刀架在他脖子上,梁大砍的双刃阔斧距离自己的脑门只有一丝一毫的距离,两人一起威*利诱自己“弥补损失”,也就是把店里钱交出来的时候。桑祥反倒有些感谢那群庄子固派来的刺客了,当时就应该把这群名为兵实为贼的人杀死,杀死就好了啊……虽然那样自己一样会倒霉,但至少解气。
忍住!必须忍住!当堂馆和厨子们抄起扫帚和锅铲企图反抗,是桑老板挥手让他们放弃的。惹不起,这伙家伙根本惹不起……一想到当年惨死的孪生兄弟,桑祥脊背上就一阵恶寒。
所以他老老实实地交出小金库里仅存的银子,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兵痞们在店里把各种能吃的熟食都抢走,现在的店门面依旧,却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空壳,别说积蓄,连下月发给伙计的薪水都告罄了。桑老板哭,一个劲儿地哭,哭的没眼泪的喝杯淡盐水继续哭,哭到最后都昏死过去,不确定的时间过后,他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陌生的声音……不,那个声音有点熟悉……桑老板忽然想起了什么……莫非是……
他一睁眼,面前站着一人,恰恰是方才前来杀兔子守备的刺客之一:牛头鬼。
在桑老板错愕的刹那间,牛头鬼把两包包东西递给他,一包是正常铜钱的重量,另一包则很沉。
“阑珊姑娘让我们交给桑老板的金子,还有我们送给老板给下个月发给伙计的铜钱,”牛头鬼的语气温和,太不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金子最好藏的深一些,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拿出来用,未来这十天半个月的,难熬啊……”
“……唉,宁当太平犬,不当乱世人,这年头再难熬,也得熬下去是不是……我一介草民,不是你这样身怀绝技的侠士,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家里拖家带口的,还能怎样呢?”
“桑老板当然有能做的事,”牛头鬼递给桑老板一封信,“这是庄阑珊托我交给你的,请查阅。以后这些日子,希望你能保持合作。”
“好……”桑祥哪有不从之胆,然而就在毕恭毕敬地收起信的瞬间里,牛头鬼的身影已经不见,只有铜钱和金子以及信本身佐证着奇遇的真实。
偌大的酒店已经没有一个酒客,堂馆们回了家,老婆孩子也都睡了,桑老板蹑手蹑脚地打开地窖,把那一包金子小心地放了进去,然后又回到刚才一个人哭的里屋,点燃油灯,开始读信。
桑祥老板:依照小女的预知之能,李士元和韩昭宣应该去老板店门吃饭,而且出了某些大事,闹的一塌糊涂。但这只是厄运的开始,不久之后,清将和讬将率近万清军到达济南。如果我的记忆还没有错的话,你的孪生兄长桑吉(这名字真的很适合酒店老板)死于济南之乱,和我的亲戚一样,被多尔衮的屠刀杀死。我相信你一定渴望复仇,渴望击败盘踞北地的鞑虏。所以我希望你配合我手下的邹县三鬼和月亮门三姐妹的一切行动,不要问为什么。
阑珊的双眼能看到两种未来,在你协助我们的一种未来中,我的堂兄率军击败了清军,收复了济南,到时候我会带着刺莉营的女军医们去桑老板的店门做客的说。我可以保证,那一天并不遥远,我们都能看到它的到来。
刺莉营统领刺莉花灵庄阑珊(五瓣野蔷薇的戳印)
桑老板小心地把信纸收好,藏匿到甚至比金子更隐蔽的地方。然后他以轻快的步履爬上楼梯,尽管还是深夜,但却似乎看见了拂晓的一点点亮光。
马萧萧,车辚辚。
窃取顺天府的清廷被激怒了,如果说八月份庄子固在兖州的一系列行动仅仅值得被关注,那么九月份的青州之变已经是在触碰摄政王多尔衮的底线。
清帝国主要的兵力集中在陕西、山西一线,除了阿齐格和吴三桂之外,连多铎也带兵去和李自成鏖战。屡战屡败的闯军困兽犹斗,发了疯似的死守寸土。潼关之下已经积累了多少层的尸骨,却依然久攻不下,而在这个时候,南明的北伐,就算是最小限度的,也依然足以让多尔衮恼怒。
杀!杀鸡给猴看!杀一儆百!只要击溃了那胆大妄为的赵应元、杨王休,外加暴发户庄子固,那么很显然南明的各路军阀都会吓破胆,在清彻底摆平顺之前,绝不敢再有任何北伐的举动。这是一步重要的棋,值得花上血本,所以朗格次子和讬率领三千八旗兵,六千绿营兵,骑步参半的配置,丝毫不过分。
“必须安全、快速、彻底地击败庄、赵、杨三人,打出我大清的军威,打的那些南蛮子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多尔衮在出征前专门这样嘱咐,“要让他们明白,北伐不仅不可能,而且没有意义!”
“那是当然,请放心,”和讬笑了,笑的很自信,“因为我是‘百胜的巴鲁图’。”
在清军南下的前一天深夜,一只黑鸽从顺天起飞,直奔东南方。
“禀报巡抚老爷,大事……”
方大猷板着脸对着乌鸦嘴衙役:“若是大事不好的话,汝就在外边说,若是大事好的话,汝再进来!”
乌鸦嘴衙役寻思了几秒,一脚内一脚外地开始汇报:“禀报巡抚老爷,大事好又不好,好的呢是威武雄壮的大清兵已经在和什么讬大将军的率领下迅速南下,三四天内就能到济南,而且老爷的派出去的侄子方渐鸿,也快要和他老人家接应上了;坏的呢,则是派去到济宁购买粮食的人被投靠庄子固的漕帮打了回来,而且四处收缴粮草的军队……也损失惨重……”
“好,吾知道了。”
“巡抚老爷为何如此淡定?”
“对,吾字欧余,号允升,又号淡定居士,汝还不快快滚之!”
清山东巡抚满头是汗地轰走了所有的衙役,然后一个人打开那张三寸见方的纸,第三行字正淡淡地显现出来:“清军三四天内至济南;济宁购粮,败;济南征粮,败。”
“妖孽!妖孽啊!”方大猷又开始拽自己的胡子(现在只剩下一半不到了),“如此妖女,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李守备和韩大官人在“百泉居”遇袭的第二天,济南巡抚衙门也出现了怪事,最初只是方大猷的书桌上多了一张白纸,巡抚大人没太在意,结果那天下午,白纸上居然渐渐显现出一枚五瓣蔷薇的印记和一行文字来:“方巡抚好,我是刺梨花灵阑珊的纸型交流界面。”
妖术!吓的够呛的方大猷用火烧这张妖纸,结果发现光冒烟点不着,又有一行字显现出来:“这东西不好烧掉,而且撕掉会有厄运的说,巡抚大人还是留着过几天看看再说吧。”后面还画着一张得意的笑脸。
邪不压正!(说这句话的时候,山东巡抚底气非常不足)方大猷手颤了半天,最后还是作罢了。果不其然,第三天,那张妖纸上又出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清山东巡抚头疼欲裂,好容易处理完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和兖州庄子固以及青州之变有关的),到了晚上,把妖纸拿出来一看,第四行字刚刚出来:“嘻嘻,被吓到了吧,我只用了法力的万分之一而已,好啦好啦,方巡抚晚安,明天早上有惊喜哦!”
方大猷给了负责护卫的捕快更多的钱,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摸摸脑袋还在,结果升堂没多久,乌鸦嘴衙役带着两个跟班挑着两大筐马粪纸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巡抚老爷,大事不好……”
清山东巡抚头上青筋蹦起多高来,一拍惊堂木又伤了手:“到底发生什么了,大惊小怪!”
“禀报巡抚老爷,半个济南城都贴着你老人家的画像,而……而且……他们把你画成了一只鱿鱼!我们从辰时撕到现在,都撕了这么一大筐了,结果还剩下不少!”
方大猷接过一张马粪纸,上面分明写着“济南名菜:铁板方大鱿”,底下是一张画,基本内容是身为鱿鱼精的方大猷在滚烫的铁板上挣扎。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也!”清山东巡抚故作镇静,“来人啊,把这些烂纸都给吾当堂烧掉!以镇妖气!”
看着这纸轻易地被点燃,方大猷长出一口气,心想阑珊这妖孽还是有极限,不可能每张纸都弄成烈火不侵。结果随着火苗越烧越大,乌鸦嘴衙役忽然提醒了一句:“老爷,这火……这火怎么变绿了?”
果然!前一秒钟还是红彤彤的火苗一下子变成了诡异的青绿色,妖异的青色火焰跳跃着,蔓延着,仿佛是对众人的无情嘲笑。
“怕……怕什么,”方大猷继续故作镇定,“马上就要烧成纸灰了,管他什么妖术也施展不开!”
“禀报巡抚老爷,”乌鸦嘴衙役忽然捂住了口鼻,“有妖气,咳咳,好呛——”
以马粪纸火堆为中心,刺鼻的气味迅速弥散开来,所有的衙役外加我们尊贵的巡抚大人,都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持同一个动作:捂着口鼻咳嗽。好容易依靠几个嗅觉足够迟钝的衙役以蒲扇扇走妖气,今年四十有七,身体不好的方大猷已经被熏的背过气去。
郎中又掐又挠又针灸又灌药,总算把方大猷救了回来。清山东巡抚躺在病床上咳嗽不休,老泪纵横地打开那张妖纸,果然最后一行字已经显现:“味道不错吧,放心,死不掉的,方巡抚好好休息几天,多吃骨头汤,脑壳长硬一点好给顺天来的和讬爷爷磕头啊,放心,你所做的一切都在我眼里的说。”
“欺人太甚!吾……吾战汝母亲的!”身为文人的方巡抚终于憋不住,开始破口大骂,他脑袋上的青筋越跳越高,以至于超过了极限,整个人忽然颓然而倒。发觉不对的郎中冲进来惊呼——“出大事啦,老爷中风啦!”
西门戎是个化学狂人,他给阑珊写的信里提供的配方很有价值。
早在第一次的回信中,死胖熊就按照要求提供了从水果中制备随着时间而氧化变色逐渐显色,根据抗氧化剂的比例的不同而调整时间的配方,当然还有用钡盐产生绿火,亚硫酸氢钠受热产生刺鼻气味之类的方法,以及延迟的手段。西门戎确实把对阑珊的感情倾注到了技术支持之上,甚至通过鸽子运输来几小包样品,那东西也就是化学老师一次耍宝的剂量,但对付方大猷这个学而无术的汉奸老文人,不仅完全够用,居然还导致了中风偏瘫等意外的战果。
邹县三鬼在月亮门三姐妹、桑祥老板和枣庄两大斧的配合下,共同构成了阑珊收集信息和散布“妖术”的网络,而驻扎在蒲家庄的巧舌营诸位骨干,正在吹牛书生的蒲盘的协助下,拼命制造着传单。传单正在心月狐的情报网和卢横的圣水营协助下大量地运输到济南城内,只等清军到来的那一天,代号“下马威”的大型宣传攻势,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