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
奸细的尸体刚刚倒下，杨王休大官人很配合地一屁股瘫软在地上，众人还处于惊愕与惊喜间摇摆不定的状态，刺莉花灵就三步并作两步扑到灰衣少女身前。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
“你……你居然还真扎啊？”
阑珊本以为，芷若只会象征性地划破一点皮肤，或者干脆在衣服里垫上一袋子鸡血，反正就是做做样子转移奸细的注意力，为阑珊争取突袭的时间，没想到……天啊天啊，飞刀的半个刀锋都刺进去了，没入胸口足有一寸，更不用说因刀刃下行而撕裂的口子。
“我……我没事，”芷若挺清秀的脸疼的都歪了，还在嘴硬，“我……我手劲比较大……我知道心在左边……所以我……我戳右边……”
“右边是肝……就是右边也不能乱戳啊！”阑珊急的都快要掉眼泪了。她小心翼翼地把插在芷若胸口上的飞刀拔了下来，血还在外流，不过速度并没有比刚才快上太多。
……不幸中的万幸，看来没有戳中大血管，否则一旦拔下兵刃，血就会井喷，而且看样子芷若的呼吸没有太大问题，这说明并没有真正刺穿胸腔。如果仅仅是外伤，以芷若那明显比自己结实一些的身板看，应该没有性命问题……
“你们……”阑珊看着周围一群发呆的大头兵长气，“你们还愣着干嘛啊！赶快找一辆板车来，把芷若运回刺莉营疗伤去！”
她还记得把照雪华银刃从奸细的死尸手中拿出，却急得连他人的脸都不看一下，板车好容易来了，阑珊也不要别人帮忙，把芷若平躺地放在车上，推起来就走。
“厉害……果然是庄大人的堂妹，就是厉害啊……”杨王休总算从瘫软状态中恢复过来，现在是个人都看得见他下半身湿成啥样了。赵应元没好气地叫了几个兵丁扶着他去更衣，杨王休一边走一边哀叹，虽然自己的命是保住了，可这名望却是每况愈下，每下愈况，以至于伊于胡底。
虽然规模不大，却是阑珊做的最认真的一次手术，清理伤口，缝合，敷药，全都是她亲手完成，刺莉营的姑娘们噤若寒蝉般看着自己的上司，一句话都不敢说，阑珊现在正在气头上，听谁说话都恼火，当然……只有一个人除外。
“好了点么？如果你说话觉得难受的话，就用摇头和点头来表示……而且不许动作太大，否则伤口还会疼的说……”阑珊现在对芷若的护理比当初对赵文茜的还严密上三分，除了没有那些电子器件，和后世重症病房也没有什么两样。
“我……我真的没事……”从芷若的表情可以发觉，她很疼，但还没有疼到虚弱，“那么小一个口子……和当初莽衮的手下砍我家人的比起来，算什么……”
“吓！”阑珊摆出主治医师教训无知病人的架势，“伤口大小和轻重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你看……”她翻开那个记录手术情况，以供众军医学习的小本子，“第六十七号病例，被刀刃斩出两道长近一尺的创口，但伤口很浅，所以除了出血外并没有其他的损伤，缝好伤口后很快恢复……第八十三号病例，被长矛刺中腹部，伤口只有一寸见方，却被活生生挑断了肠子，内脏大出血，肠液外流导致交叉感染，伤重医治无效而死……还有更极端的九十四号病例，死者身披铠甲，外侧无创口，仅有淤血斑若干，但验尸发现，内脏已经破碎不堪……”
芷若似乎对这个病例有兴趣：“没有伤口，那是怎么死的呢？”
“被大铁锤，也就是钝器硬生生砸死的！”阑珊为了加强说明性，撩开外衣，露出软猬甲，“无论是刺击还是斩击都要穿透盔甲才能造成杀伤，但钝击不同，只要力气够大，就算隔着盔甲，”她拿着个小榔头比划了一下，然后装模作样哎呀一声地向后倒去，“也能把人砸到心肝破碎，倒地而亡！”
“阑珊姐……”芷若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以后……我就开始练习耍小榔头怎么样？这样还能吓跑那些对阑珊姐心怀不轨的人。我的命是你救的，你就把我当丫鬟使唤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什么脏活、重活、苦活、累活，全让我一个人做好不好？”
“你呀……”刺莉花灵笑笑，然后用手指狠刮灰衣少女的鼻子，“别老说什么丫鬟不丫鬟的，就算是真的丫鬟，我也会把她们当姐妹看待。以后你就在我身边做事吧，我也恰好需要一名总在身边的副手的说，不过有一点你要答应我，在伤口愈合之前要静养，不许乱动逞强的说！”
芷若一听急了，要不是阑珊拦住她，甚至会不顾疼痛跳起来：“那可不行！”
“病人必须听从医生的话！这是刺莉营的规定！”阑珊拿根绳子把芷若结结实实捆在床上，才放心说下一句话，“你到底有什么急事？”
“阑珊姐，我想去利津县城，”灰衣少女露出哀求的表情，“没有其他的事，我只是想亲眼看到和讬的灭亡……”
利津县城，痛打落水狗之战。
和绝大多数前土贼一样，扫地大王宋二烟是个粗人，不过就算是粗人也明白现在的形势：和讬那厮一败三衰，其手下早已从一只劲旅退化为人见人打车见车撞连天上的掉毛臭鸟都长途跋涉跑到他们头顶来拉屎的可怜虫。至于下面要做什么，完全随宋二烟的心情而定。
好兵的打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无论练兵场上怎么练，稻草人终究不是活人，兵丁间互相不杀伤的对砍也永远比不上沙场上的真刀真枪。兵匪虽有区别，但某些道理是相通的。宋二烟当土贼的时，就专门有让喽罗杀人练胆，见过血的喽罗，那杀起来人的疯狂劲儿至少是没见过血只知道在后面吆喝的喽罗之三倍。而这次围攻的目的，也是要让淄博军都见见血，特别是要破除对清兵的恐惧。
宋二烟有百分之一百八十的把握达到这个目标，不是因为淄博军战斗力强，而是面前这些清兵确实已经失去让人恐惧的资格。拉了一整天肚子，大部分清兵虚弱到拉不起弓，拿不起箭，那二十多斤吓人很上算砍人很牛掰的重剑更是不用说了。就算是什么狗屁巴鲁图真满洲兵，也早已从老虎退化成老鼠，还有什么可怕的？！扫地大王是这样想的，他的手下也是这么做的，于是乎利津县城的围攻严重缺乏围攻的紧张感，到有几分猫玩老鼠的意思。
从崇祯十七年九月二十日酉时到二十一日戌时，宋二烟用了不少于二十七种的办法虐待被困利津城的清军残部。吹牛书生蒲盘从前在文学创作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实际战场上见识又是另一回事了。烟熏、火烧之类的都属于小意思，泼粪这种虐死人不偿命的手段，也亏宋二烟想的出来。
粪尿混上油，点着了泼出去，在记载中称为“殇水”，如同侯老根当初所作的，一般用作守城。宋二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殇水加以变换，改用粪水混着石子儿来攻城，说起来倒也简单，跷跷板的原理大家都知道，只要人手够，木料足，多重的东西都能扔出去。
因为不是那种专业抛射的襄阳炮，精度和射程都比较成问题，不过好在清军已经衰弱到几乎没有反击的能力，外加“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是霰弹面杀伤，并不需要精确命中。其实际效果就是，和讬的残部体内腹泻未愈，体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都开始下粪石雨。
汉奸甲和汉奸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里后悔当初抉择失误，跟了个“必败的巴鲁图”，现在明摆着要陪葬，却又没有胆量从清军阵营里逃出去。虽然还剩下一点小米，但掺了泻药谁敢吃，清兵们痛苦异常，饿的实在受不了的只好宰马吃肉，还得小心粪石子落到锅子里去。一时间利津小县城内烟味儿、炖马肉味儿、屎尿味儿混杂，到处氤氲着走投无路的绝望。
和讬身为主将，一不肯投降，二要稳定军心，这两天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英勇的巴鲁图们，撑住！彦木吉的那四个徒弟腿快，过不了X天，睿亲王千岁就将带着Y万的大军来救我们，杀的那些驴日的南蛮子片甲不留！”随着时间的推移，X从三天逐渐增加到十五天，Y也从五万增加到二十万，可无论那些清兵怎么冒着粪石雨望眼欲穿，传说中的救兵依然没有影儿，倒是从敌兵的喊话中得知东昌府也落入明军之手的消息。
顺治元年九月二十二日辰时，精神已经崩溃了不止一次的清兵甲顶着个盾牌，捂着肚子爬到房檐上，伸着脖子瞭望敌情，忽然看到从偏南方向尘土弥漫，似有无数大军杀来，吃惊之余直接从房檐上又掉了下去。很显然，援兵来了，问题在于，那是敌人的援兵……
崇祯十七年九月二十二日巳时，山东战役的终章拉开序幕。
负责留守兖州的擎天大王宫文彩部，在跋涉之后也加入了总攻的行列，加上庄子固率领的赤心营主力，还有两天来虐人虐上瘾的扫地大王宋二烟部下，对和讬残部的优势已经大到泰山压顶的地步。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居然还有来自登州、莱州的马队共五百余人，虽然数量不多，战斗力也就是锦上添花的程度，但这已经很好地说明了山东另外两府辖地内，豪强们见风使舵，积极归顺的态度。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攻城战，和讬残兵无论从数量还是士气上，都没法进行“守城”一事。山东战役的终章，更接近于“驱赶和挤压”，数量不断减少中的清兵在不断涌入明军面前步步退缩，虽然和讬的白甲护卫们发起了必死的反冲锋，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点“百胜”的尊严，却收效甚微。
九月二十二日未时三刻，这最后的一点点尊严，也如蛋壳一般破碎了。
“百胜的巴鲁图”被捉住了，在被捉住之前，他杀死了那批努尔哈赤亲赐的黑马，并至少亲手杀戮了五名太过突前的冒失明兵，但即便如此，和讬最终还是在越来越密集的敌阵前低下高傲的头，沾满鲜血的利刃，最终从疲惫的手中滑落。
五花大绑已经没法描述和讬的处境，如果不是因为体积和形状，旁人怕是要把他当成端午节吃的粽子。从万众簇拥下趾高气昂地入驻济南，到在利津小城无可奈何的末路，一共不足七天，和过去百战百胜的历史比起来，真是讽刺的短短一瞬。
和讬的肢体动弹不得，但眼中依然燃烧着仇恨的烈焰，如果目光能杀人，他或许早已杀了庄子固和侯老根千次，然而他最想碎尸万段的，依然是阑珊。
“你败了，百胜的巴鲁图。”雪发白眉的少女微笑着说道，“但愿你没有忘记，当你进入济南城之时，我曾让你头朝下滚出城去，否则就有非常惨重的后果……你不听，就只能是这个结局。”
“告诉我……”和讬打量着，细细打量着阑珊，在众人的簇拥下，这个诡异的女子显得是那么小，小到可怜，小到令人不屑一顾，“你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阑珊一字一顿地回答：“我是有治愈之手和预言之能的刺莉花灵阑珊，兖州总兵的堂妹，了一道人的徒弟，济南十三万冤魂委托下重返阳世的复仇者……我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存在，胜利的曙光永远属于我所在的这一方。现在……你满意了么？”
“妖女，妖女！无论怎么说都还是妖女……”和讬遍布愤怒与哀伤的脸庞极力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哈……你真的以为，你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