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诸位军士、桑老板,刺莉花灵向你们问好,诸位辛苦了!这次大战能击退鞑虏,全靠诸位保家卫国、英勇无畏……”
赵应元一听乐了,他平时的智商高出马大疤三个百分点,但现在处于高浓度乙醇复杂的生化作用之下,脑神经回路受到影响,根本就是一根筋,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姓杨的你听见了没有,人家阑珊姑娘连开酒店的桑老板都问候过了,就是不理睬你和姓崔的狗屁甜嘴书生,分明就是看不起你们俩,俺要说……”
赵应元还没“要说”出来,阑珊就毕恭毕敬地向杨王休和崔诚行礼,口气也比对武人和商人客气的多:“……杨大人为战*劳已久,崔先生也是忙里忙外夜以继日……刺莉花灵前来拜访,打扰了诸位的酒兴和诗兴,在这里要道个不是……”
杨王休乘机白了赵应元一眼,看着后者一副脑容量不足的模样十分解气。而甜嘴书生则利用这个机会好话说尽,把阑珊夸的和一朵花似的,拳打秦淮八艳,脚踢四大美女,连嫦娥也要从广寒宫月球基地里拖下来好好比比。刺莉花灵冷笑着听着这一切,心想这厮就算不是奸细,也至少是个奸佞小人,她朝芷若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会意。
“诸位军爷,”灰衣少女的声音远比阑珊更有杀气,“我今天随阑珊姐而来,是为了打听一件事情……”她暂时止语不言,而是从章一得手中接过黑布袋,把那颗血淋淋的脑袋放在地上。
众兵丁愕然,虽然为军中为了防止谎报,都以敌人首级数来计算斩获,打扫战场时候割人脑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在酒席上出现这玩意儿,其恶心程度不亚于吃苹果咬上一口发现半条虫子,几个嘴巴比较臭的大头兵开始低声叫骂,说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和阑珊真是黑白配,阑珊带来运气,她带来霉气。
“我叫芷若,了结莽衮的人,”芷若声音不高,但确实已把众人震住,“那一百两赏银自然是我的,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临死前说出一件有趣的事情……”灰衣少女从腰间摘下短刀,对着甜嘴书生崔诚的方向,“崔先生,你认识范文程么?”
范文程!这个名字刚出口,众人在刚才震慑的基础上又萌发了愤怒。他们当然知道范文程,那个自称北宋名相范仲淹十七代孙,却主动投靠建虏,助纣为虐的大汉奸。此贼在明人眼中的恶劣程度早已超过宋人眼中的秦桧,就算那吴三桂再可憎,也和范文程差着不少年头。
甜嘴书生崔诚笑了,阑珊和芷若都敏锐地察觉到这笑容下的颤抖:“鄙人确实认识范文程,鄙人时刻以讨伐这类奸贼为己任,不知道这位侠女,意欲何为啊?”
芷若继续爆出猛料:“你本名并不叫崔诚,也不是什么青州的书生,你是范文程的忘年交,和范贼一起,在抚顺城破之时主动投靠了努酋。你现在为豫亲王爱新觉罗-多铎服务,受命潜伏于官军之内……”
崔诚眉毛一扬,依然是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芷若姑娘,汝是在编故事呢,还是想要功劳迷了心性?汝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之事,全都是捕风捉影,空口无凭……您说是把,杨大人?”
杨王休被一连串突发事件吓的不轻,刚才那满腹经纶的诗兴早已蜕变为一身冷汗。在插科打诨好几天的崔书生和阑珊身边那个素未相识的灰衣少女之间,他选择相信前者,于是乎就“是啊是啊”地点头。
“你的身份,全都是莽衮亲口所言,”灰衣少女说着,又朝崔诚的方向靠近了一步,“你现在不肯承认没关系,因为我自有能让你承认的办法……”芷若刚要刀锋出鞘冲上前去,却被阑珊拉住了衣襟。
“用不着见血,”刺莉花灵优雅地笑笑,把锋笛对准了崔诚,“多铎的走狗,你要么现在投降,或者等着被无影神针摞倒,二选一吧……”
阑珊话音未落,忽然人群中惊叫一声,只见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当众人目光落定,已发现杨王休的脖子上被架了一柄雪亮的佩刀,而他的面颊已被划出一条四寸多的口子,皮肉开裂,血滴滴答答的。
照雪华银刃!阑珊倒吸一口凉气,这把缴获自老萨满彦木吉的佩刀,因为刀鞘上都是和讬斩获记载的条纹,实在不好看,自己当初傻乎乎地拜托精通刻印的崔诚找人重新做一个刀鞘。结果……这把刀居然被他随身带在身上!虽然这个年代的衣服比较宽松,容易隐藏器物,但能把这么一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佩刀藏在身上不被发觉,那绝非一个插科打诨的无行书生所能做到,他绝对受过专业训练,他果然是多铎手下的特务!
“芷若姑娘,阑珊姑娘,”“崔诚”的脸扭曲着……不,现在他才是在真正地笑,彻底豁出去的狞笑,“你们说的大部分话都是对的,只不过有一点错了,错的离谱。我确实和范大人是老友,我确实和他一起投靠了天命汗,但别以为我和他一样是纯粹的文人。真要是惹急了我,杀起人来的速度,丝毫不在那曲阜四大铁扇之下!”
“放……放开吾……”杨王休面颊吃疼,脖子上抵着利刃,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吾……吾待汝不薄,为何……”
“比起豫亲王千岁的恩德,你那点又算的了什么?”“崔诚”鄙夷地一笑,然后再次面对阑珊等人,“白毛妖女,我知道你的无影神针厉害,中招之后顷刻立瘫,就算是绝顶高手也要任凭你摆布。不过你的妖笛再快,也没有我的刀快,现在放我走,或者——”闪烁的刀锋又*近了一部,“就赔掉这厮的性命!”
杨王休体若筛糠,脸色白的吓人,一句话也说不出,赵应元则怒目圆睁,和众军兵一起抽出兵刃,把“崔诚”团团围住。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形成僵局,眈眈相向。
桑老板看着这帮人的架势,大叫苦也,心想这祖传的老店不知是犯了哪门子冲,真是多灾多难,好容易赶走了清兵,却也要遭受刀兵之灾。他吩咐伙计把菜刀、擀面杖、还有劈柴的斧头都搬出来,一方面是自卫,一方面还有帮助己方声势,以求吓的那多铎派来的奸细尽早投降的功效。
不过这似乎没有任何效果,现在的“崔诚”面对超过自己数十倍的兵刃,凭借手中的人质依然不为所动。这种对峙或许只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感觉上却比吃整顿饭的工夫还长,而且看这意思,就算兖州总兵带着大军来临,“崔诚”也没有半点认输的意思。
阑珊和芷若都在人群之中,在阎清宇、章一得庞大沉重的鬼头刀,邹县三鬼、月亮门三姐妹手里明晃晃的暗器对照之下,她们手中的武器略显单薄。然而就现在而言,她们确实有对局势最大的影响和号召力。阑珊和芷若低声耳语了几句,拿定了主意,阑珊兀自把锋笛收起来:“大家放下武器,让他走。”
“这……怎么行?”赵应元、章一得、阎清宇等武人纷纷表示反对,“阑珊姑娘,这奸细阴险狡诈,肯定不守承诺,俺们放下兵器,岂不是中了这厮的奸计?”
“小女觉得我们应该放下武器,放他走,这样赵大人的性命才能无忧的说。”阑珊也觉得这话理由不够硬,但必须能暂时压下反对,才可以进入计划的下一步。
“崔诚”见众人服软,方才的戾气进一步转化为狂妄。“让开,给我让开!谁靠近十步之内,谁手里敢有家伙,我就把这厮的首级卸下来!送我到门口,配上一匹喂饱饮足的快马,目送到三里之外,才留得这厮的狗命!”
杨王休欲哭无泪,在奸细刀锋*迫之下不情愿地起身,哀叹连连的向前走。他现在终于明白重文轻武的后果,一旦失去保护,被刺客偷袭,就算你满腹诗书也气豪不起来,一不小心就血溅五步之内了。埋怨归埋怨,保住老命到底是最重要的事情,奸细和人质在众人簇拥下,一步一步地朝济南城北门方向挪动。
邹县三鬼多次把手伸向暗器,但在经验的提醒下不得不放弃。这奸细果然是专门训练过,眼珠子尖的很,看这样子暗器还未命中目标,估计杨大人脑袋早不在原来的位置了,就算白毛仙姑医术高强,怕是也没法把头再缝回去。
章一得和阎清宇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心里骂着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刚到青州时那么会说话,咋听咋顺气的一个书生,却是敌方派来的奸细,什么叫看走眼,这叫看走眼!两人又一寻思,阑珊姑娘虽是女子,但颇有主见,看这样子不会轻易放了那奸细,肯定还有后招,不过……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多铎派来的奸细为了保证把所有人的动向尽收眼底,一边走一边以杨王休为圆心做匀速圆周运动。刀架在脖子上,还不停地晃来转去,这滋味可真是不好受,杨王休*很快就变得湿淋淋的,全是汗水和尿液的混合物。
……事已至此,斯文丧尽,吾杨某从此为世人笑耳……杨王休不知道叹息了多长时间,忽然打了一个冷战……有情况!
即使是看似无懈可击的劫持,也是依然有弱点可循的,阑珊和芷若都明白这个道理。
劫持的要点在于威慑,而威慑的要点在于反应速度,劫持一方必须满足“自己被击毙前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杀死人质”这个条件,否则其威慑就将崩溃。
“崔诚”手持宝刀,身法相当之快,就算众人一齐而上将其碎尸万段,他也依然有杀掉杨王休的把握。若是阑珊一人面对这种诡异到恶心的情况,她自然会不知所措,不过或许是老天开眼,芷若的几句话,恰恰说到了点子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孙子老人家说的;要想抓贼,先要把自己当贼,用贼的心思思考,才能一抓一个准,则来自捕快们多年工作经验。芷若告诉阑珊,别看现在那奸细装的挺横,内心还是有惧怕的,能否安全离开明军的控制范围,他自己也没有把握,而在这个时候,他最希望的肯定是有变故发生,而在这种变故中,己方同行伸出援手,恰恰是他所最希望发生的……
阑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同意这个计划,但她未曾想到……芷若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
灰衣少女倒下了,那一瞬间的惨叫并没有太多伪装的成分,因为一柄飞刀确实刺入她的胸口,殷红的血顺着刀叶喷射出来。
“刺客!”这是阑珊的声音,众人的注意力在一瞬间被“匕首飞来的方向”所干扰,纷纷去关注那根本不存在的“清军刺客”,而对于奸细来说,这分明是得知己方同类出手,自己有全身而退机会的狂喜,在那一瞬间,露出了破绽。
而这就是机会所在。
阑珊发动了攻击,异乎寻常之快,她并没有使用锋笛,而是直接一个箭步冲杀而上,左侧的绝命针从袖管弹出,以毒牙相直奔奸细咽喉,寒光闪烁,风声凄厉。
急切之下,人的动作往往取决于脊髓反射(本能),而非大脑皮层反射(理智)。从狂喜的高峰瞬间跌入惊恐的深渊,奸细本能地用照雪华银刃去格挡绝命针的突刺,但不幸的是他甚至来不及调转刀身,触碰到绝命针的分明是刀背。
刺莉花灵是胜者,左翼的猛攻只是虚晃一招,右侧的第二招才是重点。宝刀击开了左侧的绝命针,但与此同时,右侧钢刺扎入了奸细的肩侧,猩红的“绯丹”注入了他的身体,快作急毒沿着血管蔓延,它的功效是如此之快,他甚至来不及把遗言说尽完整的一句。
“……妖女……信鸽……豫……”奸细倒了下去,失去生命的躯体如同一个面口袋一般倒了下去。尸体上只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未曾流血,但这已是他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