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大顺二年二月初九,重庆府。
李定国一样一样查看近日仿制出来的样品,从生火机、大口径火绳枪到板条拼合式胸甲,还有三棱军刺等一应俱全,笑容渐渐浮现在安西王的嘴角,胜利的果实,是如此甘甜。
“很好,甚好,非常好。”万人敌继续爽快地掏银子,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给天异、天巧二星额外发赏金了,“力不如牛,行不若马,而牛马为之用,这就是成功之道。西门戎等人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研发的军械非但救不了残明,反倒是会帮着大西更好地席卷天下。鬼斧将和妙手素心,辛苦你们了,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这些好东西的成本,大量武装军队可有困难?”
“否,”唐乾摇摇头,“这些东西若是能量产,成本其实比从前一锤一锤敲出来的还要便宜不少……那西门戎确实不简单,从前大家只能铸铁,他却可以铸钢。”
李定国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钢铁钢铁,钢远胜于铁,现在却可以如同生铁一般大批量浇筑成型,那制造兵器的速度,比从前快了何止十倍?
天桥星苏小小还是不敢说话,怯生生地递上一张纸,上面却是密密麻麻的图形,看起来是一杆火枪的形状。
“这是双管燧发枪,”天异星解释道,“和火绳枪相比,燧发枪不需要火镰火绳,开火更方便,也不容易受到风霜雨雪的影响。不过此物结构较为复杂,几十年来,天下也只有玄扈先生(徐光启)、火东先生、了一道人、铁胆监军(戴苍)、还有地轴星等少数高手可以制造,西门戎得自了一道人的那把六眼转轮枪虽然威力强大,但仿制起来太过复杂,于是我们在生火机的结构上加以改进,和火东先生设计的燧发枪结合在一起,一次可发射两枚铅弹,威力很大。”
“很好,”李定国赞道,“这种威猛的火器,明军那边已经造出来了么?”
苏小小摇了摇头,唐乾则留露出后来居上的自豪感:“西门戎目前把所有经历放在‘空军’上,单兵制式火器上尚满足于大口径火绳枪。而且就算酆都大量制造类似的火器,也不是重庆府的对手,我们的工匠数目是他们的五倍,并且正在修建一个一次产三千斤钢水的超大型熔炉。安西王殿下敬请放心,我军绝不会输在西门戎所说的‘军备竞赛’上!”
安西王点头:“师敌长技以制敌,方能百战不殆。关于那个‘空军’,据地伏、地幽二星刺探到的消息,似乎遇到了困难。”
“安西王殿下所言极是。”鬼斧匠把一个南瓜大小的热气球模型放在桌子上,妙手素心用生火机点着了火,那模型慢慢地飞腾起来,“这东西确实可以飞,熄灭或者减弱火苗就可以落地,不过最让人头疼的问题在于:载重量。”
李定国问:“若是要带着一个军兵飞起来,需要多大的气球?”
“若是一名虎背熊腰的壮汉,那气球可能比这房间还大的多……”
“难道就不能削减气球本身的重量么?”
“可以是可以,但是很难,”唐乾掏出一个本子,开始念有关“空军”研发的记录,“西门戎最早想只用浸过桐油的细棉布,制造软性气球,结果因为火苗蔓延的速度超过热气充盈的速度,结果失了火,把整个气球都烧了。后来他想了个权宜之计,就是用竹篾先围成一个倒挂的梨形,然后在上面粘贴桐油棉布,这样就有了硬性气球。硬性气球虽然不易失火,但却比软性的要重的多,再加上吊篮的重量,真正能用来载人的只剩下一点点……所以,就算能让兵卒飞上天去,估计也最多带上几张纸到敌军上空撒撒传单,要投掷燃烧弹或者炸弹的话,那气球还要在大上两三倍……”
“恩……是个问题,”李定国开始思考,“‘空军’的目的是利用‘飞天’的优势打胜仗,如果仅仅是飞天,那最多只能起到恐吓的作用,而且明军中有五火球教徒在,恐吓的作用也微乎其微……所以……但是……”安西王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空军’在解决载重问题之前,主要的用途只能是侦查!”
“安西王殿下所言极是。不过……”唐乾又开始为难,“如果我军派遣一名兵卒乘热气球飞临酆都、忠州甚至石柱上空,固然可以一览无余,但是若风向不改变,这名勇敢的敌兵只能在燃料耗竭后在迫降随后被俘虏,没法带着情报回来……”
李定国露出某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未必要飞临敌城上空,只要用一根细但结实的长绳拴住热气球,让那兵卒飞在我阵型上空就可以了。”
唐乾做恍然大悟状,“安西王殿下莫非是说……?”
“不错,”李定国打开一张地图,上面全川水路城池一应俱全,“我跟随义父戎马多年,深深感受到地图和实战的区别,何止千里。纸上谈兵当然容易,可战场上往往烟尘滚滚,杀声震天,你怎么知道这边才是敌人真正的主力,那边只是疑兵?就算是站在高台、塔楼上的将军也无法一览战场的全貌,但现在,我们只要让一名瘦小轻捷、够机灵、眼神好的军兵乘坐热气球飞在战场百丈之上,便可一览无余,不仅可以看穿锁江防线和酆都城防的弱点,而且就算那秦良玉善使伏兵之计,也可早早为我军识破!”
“安西王殿下足智多谋,真乃我大西之栋梁!”唐乾没有一丁点恭维,全部是由衷的赞叹,“但是有一个小小的问题,百丈之高确实能看得很远,而且敌军的炮火和箭矢也够不着,不过因为太高,就算嗓门再大,地上的人也听不见啊,若是用了那个孙云球研发出来的拢音大大喇叭,听到是能听见了,可那玩意儿比人都重,也不现实……”
鬼斧匠没有说完,因为妙手素心纤细的手指戳了他一下,唐乾这才发现苏小小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画图,那张纸上是——不同的动作和小旗?
安西王凝视着那张纸,然后笑了,笑的很开心:“到底是天巧星,虽然腼腆羞怯,却心细如发。人仅凭肉耳,确实听不见百丈之外的喊叫,但人仅凭肉眼,却能看到翱翔之鹞鹰。那兵卒只要用不同颜色的旗子、动作组合,就可以向地面传达不同的敌情。这样一来,我大西的‘空军’就成了真正的千里眼!”
“英明!安西王殿下就是英明!那我们和重庆的工匠们加紧研发载人热气球,并训练大西第一名空军士兵!”
“很好,不过要注意一点。”李定国补充道,“热气球飞的非常高,在晴天训练肯定会被二十宿察觉,所以必须在地面训练‘旗语’,在雾天训练飞行。那名军兵必须精瘦如猴、胆大包天,又要腾云驾雾,所以这第一名空军勇士,就冠以‘悟空’之名,如何?”
“然,然!”
弘光元年二月初十,石柱城。
安灵儿再次行走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之上,几个月来陪同陶华玉前往石柱三教寺学艺的经历,恍如隔梦。她当然记得自己上一次是为了什么目的来到这里,也记得去年秋天弃暗投明后参与的那两场诡异的蛊毒战役。他们赢了,他们确实赢了,然而这种胜利是不彻底的,五毒教巫魁和投奔她的天杀、地暴、地狗三星依然活着,并且……蠢蠢欲动。
蠢蠢欲动?小巫女咀嚼着这个词语,今日就是惊蛰,换句话说,从今天开始,寒冷对蛊毒的限制就会迅速消退,最终了然无痕。换句话说,巫魁想要发动庞大蛊阵“灭”的时间,不会太远了。
这是一场错综复杂的战争,战场上的炮火连天和蛊师之间的斗法都是其组成部分,安灵儿知道,安灵儿听说过,马万年和马万春构筑了锁江防线,马嫣然和石燕一直在前线不停地巡逻,寻找进攻的机会,王永春耐心地去处理所有他能处理的杂事,一丝不苟,西门大哥则在研发各种各样的武器和盔甲,甚至还要飞到天上去……他们做的很好,他们做的都是自己和陶哥哥做不成的事情,然而……
她和他依然拥有不可替代的力量。
这种力量犹如一把匕首,无法和强弓比射程,无法和大锤比力度,但却锋利无比,在关键时刻刺向对手的要害,以寸铁取敌性命……
……陶华玉是在秦良玉的介绍下到三教寺学艺的,那个教他的师父和法龙是平辈,法号起的很有特色,叫法海。不过那个筋肉发达、面色如铁的武僧除了名字外和找白素贞茬子的蹩脚老和尚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在仔细检查了陶华玉的体质、功夫技巧之后,他提出了有关其武功以后发展的建议。
“三尖分水刺在水中是利器,然而在岸上,因为刀刃太短,很容易被对手的刀剑克制。天杀星所持的那柄邪剑:寂是罗甸王安邦彦所制,异常锋利和坚硬,就算是雪花镔铁所制的兵刃,都无法阻挡此剑的全力一击。然而锋利和坚硬要发挥作用,前提是对方也必须和它硬碰硬,熟铁制的齐眉棍可以卡住它,但这还远远不够,要真正的克制住这柄邪剑,需要用软兵器。”
陶华玉点了点头:“徒儿刻苦修习便是!”
法海笑了:“仅仅刻苦修习是不够的,硬兵器和软兵器有本质的不同,如果用硬兵器的思路去练习软兵器,就算再刻苦,也无非是抽打别人少于抽打自己。好在法空师兄所授之技法,变化多端,你要做到思路上的变换,还是有可能的。”
法海把一对腰刀递到陶华玉手里,自己拿起两根长长的链鞭:“很好,那么现在开始,你攻,为师防,而且你要放开手打,不要客气!”
“徒儿得罪了!”
出洞蛟攥紧两把腰刀,向武僧法海突击而去。陶华玉的力量并不出众,但速度和技巧相当惊人,普通人根本跟不上他眼花缭乱的节奏,但这一次,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面对出洞蛟来势凶猛的突袭,武僧法海沉着应战。上一个刹那还软塌塌下垂着链鞭如同遇敌的毒蛇般舞动如飞,在师父身边织起一道流动的钢铁屏障,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铿锵锵一阵金属激鸣,定睛一看,胜负已分。
两把腰刀现在无可奈何地交叉在一起,因为它们都被法海左手的链鞭缠住,而法海右手的链鞭……竟然不偏不倚地缠绕在陶华玉的颈项之上!安灵儿倒吸一口冷气——若这不是师徒过招,而是真正的死斗的话,那么至少法海再用力一点点,陶哥哥就会被勒死!
法海双手一抖,如毒蛇般死死纠缠链鞭一下子松开了。因遇到高手而佩服到极点的陶华玉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身体半蹲半跪半趴着的(能摆出这个造型也算他有本事),嘴里喃喃:“恳请师父传授双链鞭之法!”
“起来!”法海前一句是命令,后一句却是对晚辈的关心:“软兵器有很多种,这种又长、节数又多的链鞭是最难驾驭的一种,为师以为,你还是先从九节鞭开始练习,如果非要用链鞭,则先从一根练起……”
陶华玉彻底跪下了:“徒儿并非心急,但天杀、地暴等星不等人,徒儿愿从一开始就练习双链鞭,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是这样啊……”法海凛然,然后转身面对安灵儿,“这位姑娘,据说你擅长苗疆巫医之术,可否多准备些外伤的草药?”
小巫女有不祥的预感:“当然可以……不过是为什么?”
法海的语调很残酷:“若不准备充足,则陶华玉只能练功一日养伤数日,无法如他所愿地速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