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康现在才觉得自己当初想逞乱逃逸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那快如闪电无敌元军铁骑,将在你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砍掉了你的脑袋。可是该怎么办,是该坐着等死,还是奋力一搏。是做缩头乌龟,还是做敢死勇士……。
可他死了又能怎么样,他死了,这孤儿寡母能活?……,他不死又怎样,他们怎么能活,在这能踏破一切的铁蹄下,他们拿什么活……。
他有些迷茫,走还是留,这两股念头,在他心里反复交织着。走会怎么,留又会怎么,随之联想起来两种结果,在他心里徘徊而冲撞……。
留在这只有冻死饿死,走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毅然决绝的表情慢慢在他脸上凝固,在他身体内汹涌澎湃的热血反复冲击着大脑。让他作出了影响他一身,甚至影响无数人的命运的明智决定。本来抱在怀里孟夫人沉重的身体也不觉得那么吃力,他乏力酸痛的双手也慢慢的有了力气。激昂慷慨,大喊:“走”。
他们终于走出了那阴暗潮湿、霉气弥漫的密道。寒风凛冽,异常寒冷,一片银色世界出现在众人眼前。
孟康长吁了口气,有着重见天日的欣喜和兴奋。孟康转头看了看在他背上熟睡的孟夫人,轻笑一笑。就开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周围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密道口就设在杂草丛生的灌木丛里,十分隐蔽。
孟康很自然的向不远处的樊城看去,城中浓烟滚滚,升腾上天,揭示着这古老城镇正在遭受着灭顶之灾。孟康心中一酸,看着那养育着他长大的城池,潸然泪下。孟康不敢久作逗留,理智和他那久经沙场的警惕和经验,告诉他这里并不安全。这只是城东不远的一小片杂树林,占地并不大,又离城池太近,并不是良好的栖身之所。
孟诗妍头昏目眩,耳鸣口干。她觉得她的身体很不舒服,仿佛濒近了死亡的边缘,她想她可能要死了,她思想很混浊,混浊而接近于白,一路走下来,基本上都是本能在驱使着她。她好像已经忘记了说话的本能,她也不想说话……。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走出这个战场,走出这个地狱,去见她的爹爹……。
她弟弟汉平在她怀里已睡着了。表情安宁,而沉静。乱世而生的儿女,老天赐予他生命的同时,是否能赐予他相当的运气,将这次弥天大灾消除,而化险为夷呢。人的命运是天来安排吗,还是要靠自己,人的命,又是多么的脆弱和渺小……。
厨子老何,为出来后没有碰到元兵而欣喜。可他心里却没有感到轻松,他还时刻警惕着,警惕着哪随时降临的危险。
孟夫人,还一直在孟康背上熟睡。她也许是众人中最幸福的一个,她可以进入梦乡,去回味她回忆中久违的美好,或在梦里憧憬着她美好的未来,她可以自由自在的遐想,可以无拘无束的漫游在幸福无界的美梦里,她可以……。
孟康一心想隐于山林,去过那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当然他这一决定,有着一些自私在里面,但也不是没有考虑众人利益和意愿。毕竟在又广又深的林子里,有利于藏匿,也有利于生存。山中也许有猛兽,但凭孟康这一身武艺,自可化险为夷、遇难呈祥。
可是樊城地处平原,有山林,却树少林薄,难以藏身。虽听说樊城以北的某个地方有大片原始森林,可元军早已将樊城围得像铁桶似的。想走出这个包围圈,恐怕比登天还难。
何况,孟康早就听人说过,要是在路上碰到元军可不得了,元军要是看到逃难的宋人,不是见一个,就砍一个脑袋。就是迫着去攻城,攘到前面去做元军的挡箭牌。如此下来,也是死路一条。不是为城上宋兵拿箭射死,就是被后面的蒙古兵拿刀砍死。
当然,那些年轻美貌的女子也许能生存下来。她们会被选出来,充作奴婢,运气好,还能作个将军的小妾。但是将来伴随她们一生,却将是屈辱和不安,她们的自尊心将受到践踏,她们的人格也将在岁月长河里慢慢被磨灭。当然她们之中不乏有性格迥异的贞节烈女,她们会在受缚前或受缚后选择以死亡的方式来展示她们对强大敌人的不屈和反抗。
孟康左思右想,最后认为,当今之计,当择一栖身之地,隐匿起来。待元军松懈后,再徐图后计。此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急则生变,变则危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无绝人之路。他就不信不能找出一条出路来。
众人没有问孟老爷的事,这让孟康本来提着的心,也放下一半。他本来跟孟夫人说,孟老爷正在城外某处等着他们去相聚。如今已出城,离揭穿他谎言的时候,已经很近了。
当然孟康不怕揭穿他的谎言,不错,孟老爷是在前几日旧疮复发,辞世去了。他是为顺利的让孟夫人和小姐走出危境,而不至于生出其它的变化,而骗他们说孟老爷还活着,还在城外的某处等着他们去相聚。
可那又如何,孟老爷是死了。但活着的人还活着,孟夫人还活着,孟小姐还活着,刚出生的小公子还活着,他还活着,厨子老何还活着。……大家也必须都活着。……身逢乱世,活着不容易,活着也很艰辛,但大家还是得活……,有时候活着也是一种责任……。
孟康记得在城东的七八里外,有一座石山,那是挖山取石,雕刻石碑的地方。以前有钱人要造一座碑,必到哪里去选石,然后请石匠雕刻。在那里有一个石洞,是石匠们工作和临时歇息的地方,后来樊城被围以后,就荒废了下来,那地方地处偏僻、人迹稀少,想来应该安全。
樊城并不大,孟康在密道中搜肠刮肚想了很多个地方,最后还是觉得这个地方比较安全。
众人才出密道,便有元兵骑兵在林子外走过。所幸众人听到马蹄声,见机得快,迅速的躲进密道。林外荆棘密布,林内杂树丛生,从外面很难窥见林内的风景。
几人又十分小心,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这才让众人侥幸躲过一劫。众人待元兵走后,哪敢久留,马不停蹄的又向那座无名石山行去……。
厨子老何一直不闻不问跟着,在他心里也许有着怯弱和不安。但他竭力的控制着自己,他必须坚强,他必须维持着做为长者的这份尊严。他老了,确实也怕,自始至终都怕(当然也许他喝醉酒的时候不怕了,听人说,他喝醉了酒,甭说元兵,就连天王老子都不怕,他都敢骂),可他不能成为众人的负担,拖众人的后腿。
他在围城前,能逛酒馆喝酒,能听说书,听小曲,逍遥自在的活了好几年,这些都是孟老爷给的。圣贤书他是没读过,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知恩必报,知道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孟老爷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就是为孟老爷死了,也是理所应当。
天空灰暗,乌云密布。众人躲过一劫,方从密道出来,才透了口气,天空又下起了倾盆大雨。大雨冰冷刺骨,众人慷慨向前,冒雨前行。
一下起雨,婴儿在淋了几点雨后,又“哇哇”的哭了起来。声音在毯子的遮挡下,显得有些渺小。走在前面,头上顶着一只铁锅的厨子老何听到哭声,心内默默的祈祷着小孩的哭声千万别被元兵听到,忐忑不安的转了过来,从后背取下那个大铁锅,举过头顶,当作一把小伞,挡在孟诗妍头顶,为她遮去大部分的雨水。厨子老何看到前面淋着大雨的孟康和孟夫人,无奈的叹口气,心有余,力不足。
孟诗妍的脚步一直没有停顿,木然的看了厨子老何一眼。厨子老何望着这个看着这个半大的千金大小姐和她怀中的婴儿,奋力的举着哪重重的铁锅,表情恐惧而着急还有一些怜惜。好在婴儿哭了一阵后,似乎是累了,不久又睡着了。
孟诗妍看到厨子老何来帮她,很想说一些感谢的话,可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也想不起来。想说话,而喉咙却好像被上了锁的门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想对他笑笑,以表示感激,而脸部的肌肤像是凝结成了石块。别人动作在她眼里变得模糊而急促,仿佛闪电般迅速。她唯一的本能,就是跟着前面的人走,走,一直往前走,不能停……。
可以想象在雪地里淋大雨是什么感受,孟康的感觉是麻木了,脑袋麻木了,手脚麻木了……全身都麻木了。他唯一的本能就是走下去,走下去……。
老天似乎给予了孟康这一行人十分的运气,一路走来,他们奇迹般的没有碰到元兵。这也许和厨子老何一路上念了无数遍的“阿弥陀佛”或者和天上下着倾盆大雨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