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迷雾重重
养心轩里,李翔实已经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根据刑侦处处长尤冰泉的指示,就看今天接头的情况,要在尽量不伤害群众的前提下,一举擒获金菊花。然后再立即捕获已经进行监控、查有实据的匪徒,再来一个顺藤摸瓜。
妮娜除了认出阮玉芬外,她什么也没发现。但她从李翔实沉凝中略露喜色的眼神里看出,今天一定有好戏看。尽管妮娜已经歇尽全力在掩饰,但心里仍在突突乱跳,手也在微微发抖。她又害怕又想知道,这个让龙青蜂和肇荣堂都折服害怕的金菊花;究竟是个么样的凶神?
两点钟刚过,打扮得妖冶动人的玉蜻蜒,挽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她和那男子在养心轩的画屏下稍稍站了会,目光机灵地将养心轩四周望了望,就径直向李翔实和妮娜走过来。人还未到,崔文秀就用她又甜又脆的嗓音叫:“哟,钱先生,妮娜小姐,让你们久等了!”
李翔实笑着,和妮娜一同站起来:“请,请坐!”
“我姑妈说,她身子儿不舒服。”崔文秀刚刚坐下来就压低嗓子说。“让这位冯键先生来取货。一人为私,二人为公。这回四人对八面,钱先生,你再该不怕回去不好交待吧!”
“哈哈哈……”李翔实一阵大笑,斜睨了崔文秀和冯键一眼,也凑近玉蜻蜒耳边说:“崔小姐,龙老板的吩咐是不容打折扣的。既然金老板执意不肯相见,那鄙人只好告辞了。”
崔文秀听出李翔实的言外之意,忙对冯键挑挑眼色。冯键一见,就堆上笑脸凑近说:“钱先生,不是金老板不来,实在是这些日子风声太紧。不但海关卡得紧,就连夏江市的进出卡子,也跟以前大不相同了,所以……”
“所以金老板就让你们来当问路石!”李翔实不等冯键把话说完,就冷笑着接过话茬。“他自己却躲在一边看风向,是吗?好一个有胆有识的金老板!”李翔实由冷笑转为讥嘲,揶揄着说。
崔文秀一见李翔实脸色阴沉,说话时已气愤得大腔大调。便刷地吓变了脸色,轻轻地拍了拍李翔实的手臂小声说:“钱先生,这儿可不是香港!你不要怪金老板小心,只要有一着不慎,就会在礁石上碰得船毁人亡哪!”
在养心轩的几个角上,总有六七双眼睛在打电话。他们都在焦急地向靠近门边桌上坐着的尤冰泉看了又看,等待他的一个特定的手势。但尤冰泉也在等着李翔实的信号。整个养心轩的空气,似乎愈来愈紧张……
紧挨着尤冰泉坐着的阮玉芬,更多地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她见李翔实和新进来的那对男女,交头接耳地谈得火热,而妮娜反倒心安理得地在旁边喝起“冷饮’’来了,便显得不耐烦地问:“尤处长,小李今天是怎么哪,老半天还不发信号?”
“别慌!”尤冰泉心里有底,他不但不去理会从四面八方发来的目光呼叫,还煞有介事地抚摸着阮玉芬的手背,说起了悄悄‘情话’:“看情况,来人肯定不是金菊花!准备撤!”
“撤?”
尤冰泉以目示意,刚准备站起来。不想那边的李翔实在和崔文秀、冯键二人轻声谈了几句,便凑近妮娜耳语了两句,得到妮娜的首肯之后,便笑着站起来说:“请二位回去转告金老板,这两天马上给个话,不然,哈哈哈……”李翔实仰头一笑。“恕难从命!”说着让妮娜挽住手,扬长而去。
崔文秀见李翔实怒形於色,忙喊:“呃,钱先生!”但冯键却轻轻在她光润的手臂上拍了拍,轻松而带着冷笑地说:“文秀,让他们去!”
当李翔实和妮娜回到夏江饭店的房间里时,两人都吃了一惊。在进门的方桌上,摆着一只瓦罐,瓦罐下面,压了一张纸条,纸条前面,放着一枚金菊花。
李翔实三步并着两步,走上前移开瓦罐,取出纸条一看,不由脸色一沉。
纸条上写着:“钱先生、妮娜小姐:恕我冒昧来访。未见尊容,深感遗憾。不辞而别,实为不恭。现敬献鸡汤一罐,聊表寸心。又:图已取走,望二位海函。蒙转问龙老板金安!”落款处,就放着那枚金菊花。二人转头一望,果然行李和床头让人翻过。
李翔实明白让人要了,不禁羞红了脸。妮娜在惊悸之余,不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声叹息,既象是在说李翔实他们的无能,又仿佛是明白了金菊花之所以能慑服龙青蜂、肇荣堂这般人的原因,果然是棋高一着!
李翔实一听妮娜的叹息,不禁恨恨地说:“好一个狡猾的金菊花!幸亏是一份仿制的图!”
妮娜望了望李翔实的狼狈相,索性笑了笑揶揄着说:“我说呢,金菊花那么好斗,那龙青峰和肇荣堂能服他?”
李翔实听出了妮娜的弦外之音,便尴尬地笑了笑走出了房间,找了几个值班的服务员问明了情况。
据服务员们说:“大约在两点差五分钟时,有个五十岁左右,自称是钱先生姨母的老太婆,提了一罐鸡汤来看你。这老太婆身材瘦小,背有点佝偻。当她步履不稳地将那罐冒着香喷喷热气的鸡汤给我们看了后,我们以为钱先生在房里,就没有为难她。水往下流嘛!钱先生,那鸡汤凉了吧?要不要我们帮你热一热?”
李翔实听完后,暂时也不便说什么,只吱吱晤唔地摇摇头说:“嗯,嗯,谢谢,我自己来。”
这种跟斗,不但刘群没栽过,连尤冰泉和李翔实也没栽过。没想到满以为垂手可得的金菊花,竟这么轻而易举地耍了他们一下。等李翔实转去查找证据时,竟连一枚指纹也没捞到,不禁也愕然了。
当李翔实将金菊花用声东击西的策略,取走了仿制地下迷宫图的情况报告刘群和尤冰泉时,两人都默然了。尤冰泉望了望气呼呼的李翔实,又望了望不动声色的刘群,心想:“一个身材瘦小、背有点佝偻的五十岁左右的老太婆,步履不稳,也就是说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太婆。难道她就是当年威名赫赫,能震慑住三合会头领,象龙青峰和肇荣堂这般凶煞恶神的金菊花?从这种志谋深算的谋略看,的确高人一着。但这次,毕竟有几个男女服务员看明了她的真面目。”想到这里,便问:“那几个服务员看清了她的相貌没有?”
“听他们说,并不显得太苍老,五官端正,比较白净。”
“哦……”尤冰泉在嘴角上泛出了点莫可奈何的笑。“在这近四百万人的大城市里,象这种不露山不显水的老太婆,少说也有大几万。上哪去找?何况,她是否经过化妆,也还是个谜。”正当各人在各自头脑里胡猜乱想时,尤冰泉的脑海里,蓦地跳出了一个老太婆的身影:瘦小、白净、背有点佝偻,也只五十多岁。正当他嗫嚅着想开口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喂,你哪里?”尤冰泉顺手抓起话筒问。
“啊啊,”电话里笑了笑:“喂喂,我是115,你是02吗?”
“嗯,我是尤冰泉。有什么事?说吧!”
“客人巳去了边道街!”
“什么?好!”尤冰泉眉头皱了皱,立即命令说:“你马上向112和118呼叫,让他们协助你。紧紧咬住,不要惊动他!”
“是!”
自从从南湖公园回夏江饭店时看到了金菊花的留条和鸡汤以后,妮娜的心情更处在动荡不安当中。李翔实在询问过服务员后,就去了夏江市公安局刑侦处。妮娜坐了一会,看看天色已渐渐阴沉下来。今天没见到金菊花,她的一点好奇心也被破坏了。愈是独处愈是感到烦闷无聊。近来,她和李翔实生疏了许多,仿佛是一场萍水相逢的客串戏,戏一终了演员就会各奔东西。由于阮玉芬的出现,她和李翔实都感到了在彼此之间产生的推拒力,一种在必然的伦理、道德、情感、良心之间无可选择的推拒力。她知道,在和阮玉芬的角逐中,她是注定要失败的。在香港生活多年的妮娜,是个在生活舞台上的好演员。但现在,她已不愿再演戏了。就象一个从蒙昧状态中过渡到文明状态中的人一样,再让她回到蒙昧状态中去是痛苦的、难堪的。但在眼前,生活仍迫使她继续演戏,不这样,他就会背弃从香港回到祖国的初衷。她愈想愈感到烦乱,愈感到难以抑制的痛苦和伤感。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缓缓地走到穿衣镜前,拢了拢零乱的头发,把揉皱的衣服整了整,决心再到辅义里去。她强烈地感到,这时她特别需要得到亲人的爱抚,她想哭,想叫喊,她需要发泄。
从小以来,妮娜都没有得到很好的母爱。尽管欧阳婉芬对她操尽了心,但欧阳婉芬很少有时间,也很少有机会爱她。甚至总是违心地躲开她。而那天回到辅义里时的情景,这些天仍在眼前晃动着。正因为在生活中得到的真诚的爱太少,所以才感受得愈真切,难以忘怀。那天,当她悄悄溜回家时,第一次见到她的奶奶,惊奇地望着她。当她轻轻地、学着第一次唤出奶奶时,曾怡兰痛哭流涕地把她紧紧地搂住了,搂得那样紧,几乎使妮娜喘不过气来。奶奶的泪水,滋润着她因痛苦而枯裂的心,奶奶的轻轻的,象梦幻一般的唠叨,象一杯杯甜甜的酒,使她微熏,使她沉醉。在奶奶仁慈的怀抱里,她第一次吮吸进了除开母亲以外的第二个女人真挚而无私的爱。在奶奶面前,她不用提防,也不要演戏,就如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切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得纯洁、真切、自然。
高兴极了的奶奶,又哭又笑地把妮娜介绍给只会在床头痴笑的爷爷,罗嗦了好半天,爷爷还是弄不明白,妮娜究竟是他的什么人。妮娜又去自我介绍,她紧紧地依偎在爷爷身旁,象个顽皮的孩子,逗着他笑,逗着他呐呐不清的说话。她感到很有意思,人的神经失了常,竟会是这样?开始,奶奶还在高兴地笑着,过了一会,便落下了伤心的眼泪:“孩子哇,你爷爷原来是个几有学问的人哪,万万没有想到,竟会落得这样的结果。”奶奶的话音里,似乎不仅仅是只有惋惜……
“那他怎么会弄成这样?”妮娜睁大了美丽的眼睛,凝望着奶奶,象个雅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