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冰泉望着绕过放生池去到地藏殿的胡华胜和田七,心中不禁又想起那个陌生人的话:“你们要找的金菊花,正在顺德寺”。难道田七就是金菊花?或者,跟金菊花有关?他是和石天成差不多的时间去M国的,奇怪的是,田七为什么恰恰这种时刻里,匆匆从M国赶回H国来呢?是偶然?还是包含在必然之中的偶然?
尤冰泉既然和胡华胜对了面,当然不便再继续跟踪。但他立即对紧随身后的余超耳语了几句。余超会意地绕过放生池,也踅进地藏殿里去。
为了看个究竟,尤冰泉乃信步走进了罗汉堂。在狭窄而曲迥的过道里,尽是摩肩接踵的人群。在娟秀的H国少女身旁,正站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外国女郎身边,站着个高大的、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外国男子,他正在指手划脚地和那女郎高谈阔论。叽里哇喇的说笑声,竟感染了几位年过花甲的太婆们,她们愣睁着眼在看洋人,仿佛对观音大士、五百迦蓝的虔诚,一下移到了这对男女洋人身上,弄得她们忘了上香,只顾得交头接耳地指指点点。看情状,好象在议论:“看这人也信佛,大概不是求子,就是寻财?”可这儿那些怪模怪样的罗汉,不但手上拿的,身上穿的玩意古怪,连那些名字,也叫人似懂非懂。
穿过七弯八拐的罗汉堂,就是千手观音像。尤冰泉望着这尊高达两丈的金身,从她背后伸出的一只只紧握法宝的玉手,是那样多,简直数都数不清。但却给人一种协调与和谐的感觉,似乎千手观音就是那个样子,丝毫不觉得那些手和那些宝贝堆砌、多余。他不禁为古代艺匠们的高超艺技惊叹了。
尤冰泉的目光,并没全放在这些古雕塑身上。他想从这许许多多人们的脸上.发现正在寻找的蛛丝蚂迹。找着、看着,尤冰泉不禁哑然失笑了:“谁会把金菊花三个字写在脸上、背在背上?”这许许多多普通而平凡的脸,奇特而陌生的脸,有的是青年,也有老年和中年。从那些形形色色的衣服的色调中,尤冰泉感到了最大的失误,连金菊花是男是女,多大年纪也没向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问清楚。在这个茫茫的人海中,怎么去找?他不禁埋怨起自己糊涂来。
蓦地,尤冰泉感到肚子里在翻潮,这才想起从早晨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进口。便想起了和余超约定的碰头地点:顺德寺的素餐馆。
尤冰泉对顺德寺并不陌生,但是对新建起来的三层楼的仿古建筑素餐馆就一无所知了。也许是好奇心的驱使,也许是工作养成的习惯,尤冰泉走进素餐馆的一楼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便信步上到了二楼。大约是取意于步步高升的典故吧,顺德寺素餐馆也和别的餐馆一样,楼愈高,装璜、摆设、菜肴也愈高级。刚上到三楼,首先映入眼帘的素雅、洁净的陈设,让尤冰泉耳目一新。他从那一盆盆清新的盆景,挂在墙上的水墨丹青,看出了布置人的审美观超人,独具匠心。在这素餐馆的三楼上,不仅那些国画是现代名人的真迹,是当代艺术的结晶。连那一盆盆形态各异的松竹假山,色彩艳丽的秋菊,也是苦心孤诣的结果。
尤冰泉睃巡的目光,突然停在一张餐桌上。那张桌上的五个人,他太熟悉了。而凑在一张桌上,也让尤冰泉太惊奇了。这次,尤冰泉不想闪避了,便径直走了过去,满面春风地招呼:“哈哈,这才是人到何处不相逢哪!”
尤冰泉的出现,使在座的五个人都惊站起来。尤冰泉也不讲客气,伸手和石少岚握了握手说:“石先生,这桌上除了这两位,”尤冰泉指了指在档案中已十分熟悉的苏一帆和装扮成秦诚的周丹,“我不太熟悉外,其余的,我们都是老相识哪!你说是吧,丁工程师?”说时,他对看来只三十七八岁,风韵尚在,妩媚动人的丁月霞点了点头。
“哟,尤处长,今天是么风,竟把你这个大忙人吹到这里来了哪?”丁月霞说着,莞尔一笑。
“哈哈哈……”尤冰泉舒心地大笑起来。“彼此,彼此,总不能说这星期天就只你们能过,我就不该沾边吧!”
“哪里,哪里,”从惊愣中转过神的苏一帆,尴尬地笑了笑。“刚才还听到石先生和月霞谈到尤处长和刘局长,真是令人敬佩,不愧是祖国和人民的忠诚卫士!”
“尤处长,”和尤冰泉已混得较熟的石筱兰,秋波一转指了指周丹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工学院的毕业生,现在夏江市钢铁公司的技术员秦诚。这位是,”石筱兰姿态柔美地指了指苏一帆,“这是我姨奶奶的……”她的话,忽地梗在喉咙里,好象不晓得如何称呼。
丁月霞望着脸色泛红的石筱兰,嫣然一笑说:“这是我爱人,夏江市剧团的琴师苏一帆。”
“哟,原来是亲人聚会!”尤冰泉故作惊讶。“请原谅我的唐突、冒昧!”说着,抽身就准备走。
“哈哈哈……尤处长,”石少岚诚恳地拉着尤冰泉。“既来之,则安之。都不是外人,来来,坐下给我们助助兴。”其他的人,见石少岚这么说,也一块挽留起来。
尤冰泉和周丹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笑笑坐下来说:“好,恭敬不如从命!”
其实,周丹是今天才认识丁月霞的,而且还不得不随石少岚的称呼,喊她几声姨奶奶。以前,只听刘群对她作过介绍。前些日子,在对别墅的查勘中,才有幸一睹她的芳姿和她独到的智慧和见解。直到这时,尤冰泉才敏锐地觉察到,这个他一直认为是出类拔萃的古建筑的研究专家,竟是石少岚曾讳莫如深地提到过的小妈,也仿佛悟出了石少岚对她讳莫如深的情感,便下意识地又多端详了丁月霞一眼。
今天,在丁月霞光润而丰腴的脸上,桃红微泛,杏眼生辉,似乎显得格外动情。她耳上那对锃亮闪光的钻石耳环,内行人一看,也明白不是地摊和工艺品陈列柜上买来的便宜货。微长的披发,自然而贴切地拢在肩头。俏丽的丹凤眼里,流溢出温柔、大胆、自信、含蓄,和她这类女人独有的,在坚毅中揉合着情缠意绵的波光。这时,与其说她象个学者,不如说她象个技艺精湛的老演员。一米六0的姣好身姿,配上那身色泽协调而又合体的秋装,别有一番令人神迷心荡的风姿。如果不是她眼角上的鱼尾纹,而又是站在远处去欣赏的话,把她看成个妙龄少妇也不会过份的。
在别墅的几次查勘中,尤冰泉已经知道丁月霞善于保持自己青春的美。如果尤冰泉不是从刘群口中听到,决不会相信她已是四十八岁的人。尤其令人感到奇妙的,是丁月霞的柔美身段,配上那张清秀而姣好的脸庞,无论她穿上什么衣服,都是那么匀称、合身、出众。就象一块晶莹的玉石,放在鹅卵石之中,总显出她与众不同的绮丽华光。而在今天,尤冰泉更以他洞若观火的目光,发现了从其他桌上男男女女对这位古建筑工程师射过来的一束束嫉妒、欣赏、惊羡、贪婪、色欲的目光,竟远远超过了打扮时髦的石筱兰。也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说:“真想不到.一个四十八岁的女人,竟有着超过少女的魅力!”
后来,在谈话中才知道,石少岚也是近些日子才偶然碰到丁月霞的。那是在夏江市的招待会上……
节日的晚上,在夏江市首屈一指的首义宾馆,被应邀出席晚会的石少岚,一眼就认出了曾在可乐咖啡馆见过一次和他同在归国的丁月霞。那次,石少岚错过了一瞬间的机会,这次,在满目陌生人,在离别二十多年的今天,竟突然又认出了曾在M国相处近三年的丁月霞,石少岚心情的激动是可想而知的。当他匆匆走向丁月霞时,她也发现了石少岚。打扮得楚楚动人的丁月霞,二十多年来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是那么袅娜、轻盈、柔姿如柳!
在丁月霞清彻的目光中,没有惊喜,也没有激动,只有着淡淡的哀怨,默默的深情,和含蓄的,仿佛蓓蕾初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