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匪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远远看去,就像一尊雕像。要不是一声惊叫,也许他会这样子一直到天亮。
这一声惊叫自然是来自梁晓茹的。她在睡梦中感觉身体奇痒难忍,梦里看到有无数双手在她身上摸索。她一直试图逃离,却始终在做困兽之斗。药劲过去,她这才猛然惊醒,额头上渗满了冷汗。她回想起自己遭遇绑架又遭到陌生男人轻薄,惊魂未定,猛地摸向自己身体,发现上身只着一件内衣,不禁叫出声来。
贾匪走进屋,打开桌灯,慢慢将其悬到比较合适的亮度。他知道人在黑暗里呆久了突然给予强光会很不适应,特别是对女性。
“你醒了?”
梁晓茹这才发现房间还有一个陌生男子,她下意识地往后缩,用被子挡在胸前。不过当她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脸上时,木然呆滞了片刻。
很久以后她说过,当你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就是你迷失的时候。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有这样的气质,他的柔和仿佛在微笑,他的眼神不经意的涣散如同巧克力的化开。
“你,你是谁?”梁晓茹记起,这不是先前那个男人,甚至乎恍惚之际她仿佛抓住了一尾稻草,眼前这个人,就有一种让人信任的力量,把她从冰冷的水中拖起,给她温暖。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梁晓茹后来想明白了,他看自己和别人看自己完全不一样,眼睛里没有那种垂涎之色。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来救你的。”
救我?梁晓茹一愣,然后低下头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随即她又转念一想,大致上把整件事弄明白了,她气道:“我想,这件事是拜他所赐吧!”
他?看来他们父女的关系不是很融洽啊。贾匪苦笑着摇摇头:“你的遭遇,的确是由于你父亲的关系才引起的。不过,也是由于你的父亲才能够化险为夷。”
“我就知道。”她心里一酸,为什么别的孩子能有一个安稳的家庭,这么简单的事情对自己却是一种奢望。
贾匪看上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说:“你有这样一个父亲,我很同情你。因为他所选择的路,必定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风雨飘摇。”
梁晓茹抬眼看他,眼睛不觉湿润起来,风雨飘摇,这四个字包含了多少辛酸与无助。
“不过,我同时也为你有这样的父亲而由衷羡慕。”贾匪真挚地说:“不是每个父亲都能对自己的子女爱得如此深沉。”
“深沉?”梁晓茹语气讥讽,在她眼中重来没有体会到来自父亲哪怕一丁点的爱。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几乎没有亲自管过自己,自己身边不是佣人就是保姆。小时候开家长会,别的孩子都是由父母抱着坐在位置上,而自己只能埋着头,深怕触到同伴们嘲笑的眼光。
“男人的爱,是不需要说出口的。”贾匪幽幽地说道,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她,喃喃自语:“为了你不要性命,这,算不算是爱呢?”
“你说什么?”梁晓茹一惊,自是不相信,在她心里父亲有个固然形象,长久以来,她都以此为理由,心安理得去责怪,去抱怨。因此,即使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希冀,她也强压下来,不愿去相信。
贾匪无奈地一丝轻笑,而后娓娓道来:自从她被抓走后,粱易中是如何着急,又是如何一筹莫展,不得不解散帮会,遣散那些长久以来血换血,命过命交到的弟兄,到最后甚至于不惜代价,铤而走险也要换回女儿的安全。
梁晓茹听得入神,眼角不自觉流下两行清泪,言毕,她强行擦去泪水,不屑地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只是现在的语气已没有先前那么冰冷。
“我有必要骗你么?”贾匪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双眼睛真挚如火,黯然如夜,让人不敢直视。
梁晓茹偏过头,默不作声,嘴里只是轻哼一声,强打起勇气。
“如果这都不算爱?还有什么好悲哀的。”贾匪淡淡地问道,“你知道长久以来你父亲为什么故意疏远你吗?”
故意疏远?这是梁晓茹想都没想过的,在她眼里,那就是一种漠不关心。当然,这些事,粱易中没有告诉过他,男人的事,是不轻易说出口的。贾匪也只是猜测而已,事实上,他猜的八九不离十。
“你父亲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你不会不清楚。但他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却是你不能理解的。其中的腥风血雨他不希望你从小就耳濡目染,但他又不能脱离现在的生活,他还要对自己的兄弟负责。你懂么?既然他不能亲自为你建起温室,也就只能选择远离你的生活。这是何等的一种寂寞啊。”
“这些都是他咎由自取,我母亲就是因为他才丧身的。”这件事是她最耿耿于怀的,父女俩的芥蒂也是由于这件事根深蒂固。
“这么多年以来,你见过你父亲找过别的女人吗?”这也是贾匪的猜测,他不是有洞察一切的能力,而是对于粱易中,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男人,有担当的男人,仅此而已。
这……这确实没有,梁晓茹不禁语塞,要说父亲不珍惜自己的家庭,那他这么做又怎么解释?
“我想,无论当年的情况如何,你父亲都是别无他法。当然,你也可以责问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道路。不管对与否,这就是男人,实实在在的男人。也许你无法理解,却不能轻易否定。我所说的,你能明白吗?”
梁晓茹能够明白,她的理智逼她回顾过往,可是她的感情却在折磨她。她死守着心里防线,生怕一松手,那感情壁垒就会决堤,一泻千里。
“你自己慢慢想想吧。”贾匪知道要打动她不是仅凭几句话就能奏效的,长久以来的母爱空置和父爱缺失所造成的伤口,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弥补的。她正受着理智和感情的双重煎熬,这不是外人能够帮她化解的,贾匪叹口气,独自一人来到阳台上。
这风,更凉了。
同样的话不是没人对她说过,一直以来,张伟庭待她就如同哥哥一般,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对她旁敲侧击一番。不过每每这时,梁晓茹就直接叫停,不愿多听。倒不是张伟庭的话不中听,而是他和粱易中太熟了,熟到梁晓茹不得不抗拒的地步。而此时这个陌生青年,却如同一个旁观者,淡淡道来,语气不轻,让人不敢忽视,语气不重,使人难以不信。
梁晓茹抱着自己的双腿,把头埋住,紧紧蜷成一团。你要知道,当一个人心寒时,自己有多冷,有多痛。梁晓茹就是心寒不已,以前,她只是为自己有这样的父亲感到心寒,而现在,却不得不从父亲的角度来考虑,那又是另一种心寒。
天快要亮了,远处的地平线已经开始泛白。
贾匪走进屋,看到梁晓茹已经睡着了。只不过眉头仍然皱起。
这女孩,思想包袱又加重了,不知道这是坏事,还是好事。他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不留一点痕迹。
当梁晓茹醒来时,已经接近10点了。她看看房间,竟是空无一人,不觉的一阵莫名的失落。
她刚穿好衣服,房门就被打开来,走进一俊美青年。此人正是贾匪,不过在他手上,多了一件托盘,上面摆放着面包,牛奶,煎蛋等等东西。
“你醒了?”贾匪问道,随手把托盘递过去,“来,吃点东西。这是全麦面包,富含纤维素,可以帮人体清扫肠道垃圾,对你们女生来讲,能够延缓消化吸收,预防肥胖;牛奶半杯,先吃面包,再喝牛奶吧,空腹不利于吸收,咳咳,你不要牛饮好不?要做到少量多饮。”
贾匪一把将牛奶从她嘴边夺过来,“看起来你很矜持嘛,怎么喝个东西就咕噜咕噜的呢。”
梁晓茹被他说的俏脸一红,不是她不矜持,而是昨天服了迷幻药,和醉酒差不多,醒来时极度口渴。
“鸡蛋,不用多说,能够孵化出小鸡,其营养价值自是非常完美,含有卵黄素,卵磷脂,维生素和铁、钙、钾等矿物质,其突出特点就是含有自然界中最优质的蛋白质。”
听他自顾自的介绍,梁晓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贾匪不解地看着她。
“你好像是早餐学专家。”
“哦?呵呵。懂得多,没办法。”贾匪也是一笑,看来这女孩心境已经缓和不少,只要和她父亲多磨合,没有什么解不开的节。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梁晓茹睁着大眼睛问他。
“贾匪。”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你爸的朋友。”
“我问你是做什么的。”
“暂时还没有找到工作。”
“昨天是你把我救出来的吗?”
“你还看到有第三个人?”
“你怎么救我出来的?”
“好人来了,把坏人吓跑了。”
“骗人。”
“……”
“对了,我叫梁晓茹。”
“恩,我知道。”
“你叫贾Fei?Fei是怎么写的?”
“剿匪的匪。”
“哦,原来是土匪的匪。”
“……”
两人一问一答,胡乱扯一些。贾匪很佩服女生的八卦能力,只要她能够想到的问题,都会问你,而这些问题往往让人啼笑皆非。
末了,梁晓茹问道:“我现在能回学校吗?”
“不行。”贾匪摇摇头,“还是把你送到你父亲那里比较安全。等这一阵子过了再说吧。”
“可是……”可是半天没有可是出来,梁晓茹不知道现在怎样去面对她的父亲,有些问题她想通了,有些问题还没有,她想了片刻,最后鼓起勇气说:“那好吧。”
“恩。需要向学校请假吗?”
“当然。我们什么时候走?”
“12点之前吧,12点之后要另计房费。”
“你可真吝啬哦。”
“咳咳,不是还没找到工作吗?”
“你读过大学吗?”
“没有读完。”
“为什么辍学呢?”
“……”
“没关系,没有知识不重要,人勤奋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