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敬轩刚好走了进来，看到那张照片登时愣了一下：“你……在打扫卫生？”
“是啊。”凌宇把照片给父亲看，好奇地问道：“这里面的人都是谁？”
“是我和几个同事，当年去植物园玩时照的，我都忘了放哪了，结果被你找了出来。”
这是一句谎言，照片上的两个男人，眉目与凌敬轩颇为相似。普通同事要是能长成这个样子，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奇迹。不过凌宇没说出这一点，而是指出了一个更明显的问题：“爸，这张照片不是在临海拍的。”
“哦？”凌敬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那是在哪？”
“这是一片橡胶林……”凌宇指着照片的背景，缓缓说道：“橡胶树是热带植物，不要说临海市，就算整个北方都没有。即便是南方，也集中在海南那一带，而且这么大规模的也不太多见。”
其实凌宇没把话全说出来，橡胶林旁边还有一些植物，根本就是典型的热带特有，国内好像根本不存在。换句话说，这张照片可能不是在国内拍的。
不过凌宇虽然书读得多，毕竟不是植物学家，也吃不准到底是不是，所以没说出来。
“那是我记错了，这张照片……是早年我们去海南旅游照的。”凌敬轩看了看凌宇，缓缓说了一句：“问题问完了，就把照片放回去吧。”
说罢，凌敬轩转身离开了，凌宇收好了照片，心里的疑问更浓了。
如果父亲可以隐瞒什么事，那么母亲肯定也不会说。不知道为什么，凌宇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自己应该去家族墓园看看。
干好家务后，凌宇打了一辆车，按照记忆中的线索，来到墓园。
家族墓园比邻着一座公墓，与后者共同管理，不过独立开来自成一格。凌宇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距离父亲在乡下的那片房子不太远，只可惜自己太多年没来，把这个地方早就跑到记忆的深处，前些日子等拆迁的时候竟然没想到过来看看。
这里的墓碑有百余座之多，虽然风格不一，大小基本一样，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横看成行竖看成列。有些墓碑已经很有些年头了，表面附上了一些青苔，隐隐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还有一些藤蔓植物，悄悄地攀爬过来，围绕着墓碑的基座。
总的来说，这座墓园保持得很好，看起来应该是经常有人照管。
凌宇一座座的仔细看了起来，很快便倒吸一口凉气：“遗安凌氏凌博逸……遗安凌氏凌宏浩……遗安凌氏凌宏望……”
所有墓碑上都有“遗安凌氏”这四个字，其中有不少其他形姓氏的女性，应该是家族迎娶的媳妇。这也就说明，凌宇的家庭确实与这个传说中的遗安凌氏有关，但这个家族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成员今天到底在哪里，凌宇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凌宇只是隐隐记得，小时候来祭扫，父亲曾偶然提过，“宏”字辈是四代之前的先人，也是墓园里辈分最小的。这也就意味着墓园里的人没有一个是三代以内，与凌宇的关系都很远。
“喂，你谁啊？在这干什么？”一个墓园工作人员看到凌宇，快步走了过来：“没什么事就赶紧走。”
“我……我是来祭拜的。”
“你来这里祭拜？”工作人员打量了一下凌宇，冷冷一笑：“再说了，你手头什么东西都没拿，连束花都没有，祭拜什么啊？！”
“我是去别的地方，已经祭拜过了。刚好路过这里，好奇就进来看看。”凌宇拿出一盒烟，给对方递过去一根，接着说道：“这地方看起来是个家族墓园，修得真叫气派啊，所以参观一下。”
“当然气派了，这地儿可是遗安凌氏的……”这颗烟缓和了对方的情绪，工作人员狠狠抽了一口后，告诉凌宇：“那可是咱们榆南这里的大家族，不是一般人家的！谁家想有这么个地儿，着实得奋斗上百十来年！”
“百十来年？”凌宇笑着摇了摇头：“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遗安凌氏老家在咱榆南，实际上分布在整个北方，当年垄断控制了很多行业。”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家族？等等……”凌宇注意到对方一个用词，很奇怪的追问道：“你说当年？”
“遗安凌氏辉煌了几百年，不过是百十来年前的事。”又抽了一口烟，工作人员看着这些墓碑，颇为感慨地说：“这个家族的事，今天知道人已经不多了，除非你问一些有些岁数的老人，可能还给你讲出来点传闻。”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去哪了？”
“小伙子，看你人不错，就给你讲讲吧，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工作人员打量着凌宇，随后又看向那些墓碑，介绍了起来：“遗安凌氏世代书香门第，出了不少大官和文人学者，大多葬在这里。据说是后来鞑子入关，这个家族跟着明朝一起反抗，结果死了不少人。也就是因为这个，清朝的皇帝很不待见这个家族，差点把祖坟都给掀了。再后来，清朝出了几个开明皇帝，想要笼络汉人，就让那些有名的汉人世家出来当官。不过这个家族不愿给异族效力，就不是不出来当官，而是全去做买卖了。他们的买卖干得太大了，赚了太多的钱，又被清朝皇帝盯上了，于是他们就开始往国外走，应该是去了东南亚那边吧……”
“再然后呢？”
“据说啊，到了二十世纪初的时候，这个家族的人就走得差不太多了，在东南亚那边搞什么反清复明活动。要不是当时清朝焦头烂额，实在顾不过来，这片墓地怕是真要被刨了。后来清朝垮了台，这个家族也就留在国外了。”
“这么说，这里的墓都是一百来年前的？”
“也不全是。”咳嗽了两声，管理人员又介绍起来，就好像曾亲身经历过这段历史：“据说这个家族在抗战的时候也是出人、出钱、出力，不过等到全国解放，就和国内隔绝开来了，倒是和TW那边有些联系。直到改革开放，这个家族才有些人回来祭祖，其中有些死后葬在这了。”
“原来是这样。”凌宇沉重的点了点头：“过了这么多年，墓园竟能留下来，倒也是个奇迹。”
“其实啊，当年打仗，这里受到一些损坏。解放后有那么几次，碰上土改破四旧之类的政治运动，这片墓差一点就要给推了。不过凌家在榆南时做了很多善事，修桥补路开学校什么的，名望非常好，所以老百姓不干。再加上这里非常偏僻，也碍不着什么事，就留了下来。后来政策变了，县政府考虑这里是华侨墓地，可能是考虑为了招商引资吧，就给重新整修了一下。凌家有人回来祭祖，给墓园留下了一大笔钱，用来维护。刚好附近又修了一座公墓，这里就跟着一起管理，也就落到了我们手头。”
“凌家最近有人来过吗？”
“哎，说到这个事，倒是挺奇怪……”工作人员狠抽了一口烟，眉头拧在了一起：“凌家可是一个很大的家族，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常有人回来。可最近这十来年，却一个人都没来过，不知道为啥。”
“您还知道其他什么吗？”
“再没了……”工作人员摇摇头：“知道这些事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如今年轻人哪还了解这些掌故。跟你讲，也就是我岁数大，又是干这份工作，所以才知道这么一些。”
凌宇点点头，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了。”
“我得去忙了，你看看就走吧，这里不仅是人家祖坟，还是文物保护单位。要是不小心造成点啥损失，咱们两个可都麻烦了。”
“放心好了，我就是看看，什么也不做。”
工作人员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凌宇则默立在那些墓碑前，良久无语。
一个问题解决了，知道自己与遗安凌氏确实有关系，但更多的问题随之而来，凌宇对自己的家族几乎一无所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宇突然感到身后好像有人，回头看了看，发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悄立在后面，用深邃的目光看着自己，表情有些沉重。
“爸……”默然了一会，凌宇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凌敬轩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凌宇旁边，目光看着那些墓碑：“知子莫若父，我猜你可能会来这，就找过来了。”
“我是想起来，好像很久没来扫墓了，正好这几天在家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确实应该过来看看，说起来，我有几年没来了……”凌敬轩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说，这里埋的都是几辈前的人，但毕竟是咱们家的祖坟。中国人最重视的就是祖宗，祖宗就是根本之所在，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
“爸……”犹豫了一下，凌宇还是把问题提了出来：“为什么这里没有我爷爷奶奶？”
“他们的坟在国外。”
“国外什么地方？”
“那里也有咱们家族的墓园，只是辈分都比较近，不像这里……”凌敬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告诉凌宇：“将来有机会，也许你会去，也许会见到那片新墓。”
“除了墓呢？”
“还有咱们家族不少人！”
“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些亲戚？”
“因为我不让他们来，也因为你从没去过国外。”
“爸，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来？”凌宇看着父亲，小心翼翼的问道：“还有，为什么爷爷奶奶在国外，你却在国内？”
“你的爷爷奶奶，是在国外出生长大，从没有机会回来过。你老爸我，也是在国外出生长大的，后来才回国内定居下来……”
凌宇听到这番话，惊讶得差一点喊出声来。自己一直以为父亲是地道的Z国人，土生土长在榆南，没想到却是海外归侨。
过去凌宇只以为自己出身于一个普通家庭，现在看来普通的背后隐藏着很多非凡，还有太多自己根本不了解的故事。
“那我妈妈呢？”
“她倒是土生土长的Z国人……”笑着摇了摇头，凌敬轩接着说道：“她从没去过国外，是我当年在国内认识的……对了，我可以告诉你，其实你今天看到的那张照片，就是在东南亚的一片橡胶林拍的。本来不想告诉你，没想到你心这么细，竟然发现了疑点。”
“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这些？”
“因为……”凌敬轩的喉结动了几下，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小宇，我一直希望你做一个普通人，虽然说男人都希望自己能走上盖世之途，但盖世却也意味着要承受很多不能承受之重。”
“这么说，你好像承受了什么？”
凌敬轩没有说话，而是转身离去了。
刚好在这个时候，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洒在父子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上。雨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如同一阵轻盈的薄雾，覆盖在了大地上。这让一起看起来都有些模糊，却又不会无法看清，暗合了与这墓园所承载的故事，也映射了遗安凌氏这个家族。
很多时候，你根本无法看到一样东西，其实要远远好过你看不清一样东西。看不到，意味着你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那么你可以安心继续自己的生活。
就比如凌宇，做一个打工仔，娶一个老婆，买一套房子。当然，凌宇已经被觅芳戒改变了命运，只要追到六个女人，获得六样异能，或许就能过上韦小宝一般的逍遥遁世生活。
然而在知道了一些历史的秘辛，又发现这秘辛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任何人都想要弄明白究竟，不可能轻易看做浮云。
父子两个人都没有撑伞，任凭雨湿透了衣服。两人不是很遥远的距离，却被这雨雾隔开来，看起来难以逾越，正如两个人完全不同的命运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