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成炎转头,看了看四处,见并无他人,但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道:“钱师弟,你的意思其实也是为兄所想,但恩师心意已定,我等就是有异议却也无法,不过…”他微微凑身,钱小天自然是识趣的将耳朵递了上去,“…恩师曾与我说过,当日若是令兄再谨慎一些,看紧了《出海记》,总是要比如今书在百花谷手中更好处置许多的。”说罢,林成炎正身,笑着,“钱师弟,此话你听过就是,切莫再传,否则让家师知晓了,为兄恐怕可是要受罚的。”
钱小天看着林成炎依然如故的笑容,不见丝毫异样,心头暗动。这些年的玄天道,姿态是低,但修真界的风吹草动却从来不会后知后觉,而这林成炎,作为纯阳真人的爱徒,多在世间走动,虽然其师兄天落冰常伴在侧,但在世人眼中,此人其实就是纯阳真人的代表,一言一行看似轻淡其实却是重若千斤。此刻,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这其中的意思自然是值得玩味的。是表态还是传讯?
钱小天心中想着,口里却没有丝毫的含糊,笑道:“林师兄说的,小弟自是紧记。说来,其实家父也是这般的意思,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徒自懊恼了。家父曾说,当日若是林师兄与天师兄少些除魔之心,不去追那威赫天,书落在贵派手中,说不得比我们拿了还要好上几分的。”
“唉,”林成炎也是懊恼,道:“想来也是,只是当初恩师遣我与师兄去四海城办的是其他事务,否则…唉…”
“哦,”钱小天笑着,似不曾听着什么一般,道:“如此看来,这也是天意了。”
“是呀,”林成炎道:“要不是‘俏罗刹’名头大,死的又是蹊跷,又恰逢天下群豪汇聚我天道峰上,恩师断然是不会派我与师兄去查探的。哪里知道,这四海城内竟然还有那事发生,实在是太过凑巧了!”
钱小天点头,似有所得,笑着道:“既如此……”,林成炎面色突然微变,朝他微微摆手。钱小天一楞,正要发问,就听到呼啸之声远远传来,他抬头,循声望去。
青天下、云际间,一白一黑的两道光芒,飞驰而来。片刻后,易平安与那引路的道童落在了二人跟前。
道童见了林成炎,施礼道:“林师叔,掌教有命,这位百花谷来的师叔就住在此处。”
林成炎看了他身后的易平安一眼后,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道童应声,转身飞空,回往原处。
“原来是百花谷的易师弟,”林成炎一步而前到了易平安身前,抱拳笑道:“多日不见,易师弟愈发威武了。”
易平安看着林成炎,有些无措。来玄天道前,水清柔在匆忙间也只教他一些礼数,至于“冰火双侠”一事,虽也曾想到但却是一句带过,如今易平安在这般场景下与林成炎相遇,以易平安的见识,加之他心中“神棍”的成见,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急智的。所以此刻林成炎客套而来,他竟是楞在了原地。
林成炎可不是羽翼未丰的雏,他轻笑一声,化去了尴尬,伸手拉去,口中道:“易师弟劳累了,我这就带……”
手刚触及易平安的衣物,却见易平安双目一紧,低低喝了一声,身形更是急退不已,仿佛遇着了大敌。退步中,易平安怒目而视,道:“你要干什么?”
饶是林成炎圆滑但此情形下也是微显讶异,好在他脸上的笑容倒没失去,瞄了一旁的钱小天一眼,笑着对易平安道:“易师弟,前番四海城中,你我只是一场误会,难道到了今日,易师弟还心存芥蒂么?”
易平安从慌乱中缓了过来,闻言,知道自己是有些反应过头,但对着这心中或许有一丝厌恶感的人,心中虽然明白是该说些什么但嘴里却如被卡了一般——吐不出一个字出来。
钱小天见了、听了,虽然诧异但却不动声色,笑着对林成炎道:“怎么,林师兄认识此人?”
林成炎转头,一笑,轻声道:“算不得认识,当初在四海城见过一面而已,生了些误会倒也无大碍。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个在青楼女子中混了些名头的人竟然摇身成了百花谷能与我们平辈之人。”
“哦,”钱小天轻道,心中转了转,看着易平安,打量了一番,一笑,不屑道:“又是个百花谷的面首。”
林成炎微笑,轻轻摇头,道:“钱师弟,你这直性子,可真是要改一改了。”
钱小天不以为然,笑道:“林师兄教诲的是,只是对着某些人,小弟的性子不知怎的,就是改不了。”
换作数月之前,这一番讥嘲,如果话里的意思是一语成谶,易平安说不得还要为能成为水清柔的面首而沾沾自喜一番。
但此刻,他胸怀之中,生出的只有恨意。
暴躁而凶厉。
无法抑制,如被挑衅的凶兽,残戾暗起。
这侮辱,污蔑的却是水清柔!
如何能忍?
他冷冷的望着钱小天,望着他那得意而不知为何的张狂,一字一字道:“你、找、死。”
林成炎见状,如预料了一般,轻轻地笑了。
大道殿,内殿。
纯阳的脸色一变再变,但终究是平和了下来,他看着明智,如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道:“大师,百年之前,在河洛城郊发生过一桩惨事,可还记得?”
明智暗怔,不知道纯阳真人在此刻旧事重提有何用意,但脑海中有关此事的记忆,一一浮现,他点头,语气也有些沉重了,道:“真人所指,老衲自然记得。”
“是啊,”纯阳轻叹,面容有些悲悯,道:“二百三十七条人命,如此罹难又怎能是淡忘如世事的。”
明智双掌合十,口中念了声佛号后,道:“真人,往事已矣,以真人之胸怀,难道还看不破吗?”
“看破?”纯阳回应着,微带冷意,道:“这刻骨之恨,贫道记忆铭心,而每每雨夜,我那可怜的天苍、天逸俩位师弟便总是入梦诉苦,不肯瞑目。大师,”他目不含情,看着明智,“贫道的心魔,要请大师指点迷津了。”
明智大师的慈眉,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