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柔黯然，却绝不是为这不幸的遭遇，而她的回答简单而直接：“自责，有用吗？”
“所以，”易平安深吸：“在我流浪之后，除了活下去，我又还能想些什么？”
水清柔点头，道：“是我错怪你了，只不过，我又是怎么害你的呢？”
易平安长叹，道：“那时的我年纪还小，天气又一天比一天冷，我虽说也会捕猎，但四海城外又能有多少荒野之地，渐渐的我就只好行乞度日了。可是，世道艰难，有钱的人家纵然是喂狗也不肯施舍点食物给我，穷人家愿意给却又拿不出什么来，就这样熬了一段时候，天又下起了雪来，我又冷又饿，终是再也撑不下去，就倒在了路旁。”
“那后来呢？”水清柔急道。
“后来？”易平安面容浮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向往之色，“后来，是一位女子救了我，她不漂亮，也不富裕，但却心地善良，给我饭吃给我衣穿。从那时候起，如她这样一般的女子，在我心中，就如女神一般，就算是我知道血仇之后，我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幻想着可以…”，他一笑，看着水清柔，“…你说，当我醒来之后，见你竟然为我那般而做，这与毁了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水清柔沉吟，道：“所以，你信了她。”
“是的。”易平安叹息着，“她也是我的师姐，而我又好色，自然她说什么我都是会信的，只是…”他看着水清柔的眼，突然低了下去，“…她骗我，我只是有些遗憾，而你那样做，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时间竟是接受不了。”
水清柔的心一跳，隐隐的竟有淡淡的欢喜，她感觉到了，惊诧之后随即释然，面容依然沉静如水，道：“那你与师伯又是如何相遇的呢？”
易平安没有在意话题的突然转换，因为她问的也正是自己接着要说的，所以道：“那女子的家，我自然是不能久留的，而出来之后，没走多久我就在街旁见了一倒地在旁的老者，我也没多想，就走上前去了，后来的事，你想想也就知道了。”
水清柔有些愕然，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师弟，竟是如此的简单就有了，竟是比梦也要更荒诞不经些。她诧道：“就是这样？”
易平安点头。
水清柔无语，而庆幸的是，这少年虽然不是出类拔萃但终究也是有情有义，更说不定的是，在几番奇遇之后，再加上那不知为何的变化，谁又能否定不久之后的他未必就不能有大作为呢？
她浅笑，道：“那师伯待你，可好？”
易平安似笑非笑、似讥非讥，道：“还好拉，虽然经常被他放在罐子里煮，但至少衣食不愁，到了后来更是比寻常富家弟子也潇洒几分，又怎会不好呢？”
天道无常，难道真有因果循环不成？
水清柔轻叹，遥望朗朗星空，看着浩瀚天际，突然之间，心中竟是蹦了个连自己也有些吃惊的念头。
冥冥之中，这世间的一切，难道早已注定？
她回头，看着易平安，将心中最后的疑问道了出来：“师弟，你的身体，现在可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易平安一楞，不由自主的双手在身上摸了几摸，忽然叫道：“不好，百毒果没了。”
水清柔先是被吓随即瞪了他一眼，道：“你乱叫什么，难道救你就不能用一颗么？”
易平安抓了抓头，道：“可…可我还有两粒的啊？”
水清柔哑然，怒道：“莹莹伤的那么重，你这师叔祖就这么的小器不成？”
“嘿嘿…”易平安干笑了几声，忽然神秘一笑，看着水清柔，小声道：“…师姐，他们也…”
水清柔几欲晕倒，难道自己在煞费苦心之后，这师弟依然如故吗？她又气又恼，一时间手脚都有无力之感，喝道：“平安，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吗？”
“难道这样不好吗？”易平安答到，但见水清柔面色渐渐阴沉，尴尬一笑，道：“咦，师姐，怎么到了这会，还见不到他们呢？”
水清柔深深无奈，道：“莹莹身子刚有了些好转，独孤前辈自然是要带她回谷疗养的，而月儿，你以为如你一样，无事可做吗？”
易平安一窘，道：“师姐，好象一直以来，是你们没让我做吧？”
水清柔嗤笑一声，道：“现在的你，能做些什么？”
易平安大恼，如被侮辱了一般，叫道：“师姐，前次我神威大展，难道你就没瞧见？”
水清柔更是不屑，道：“哼，除去掌门，那三派的精英尽在藏丹室中，而你…”，看了易平安一眼，不再多说。
易平安倍受打击，想要嘴硬一番也是不能，毕竟，同归于尽虽然壮烈，但若对象不是什么大有来头之人，死了，只怕也不见得就能扬名立万的。
当此敏感时刻，虽然易平安此刻并未有质的转变，水清柔却不想一番辛苦化流水，她话锋一转，如不经意一般，道：“哦，对了，你那最后一击，施展的是什么咒法啊？”
易平安被问，心中一动，召出了毒刃。
手中的毒刃，依然漆黑冰凉，只是那深黑之色仿佛轻轻弥漫了一般，成了淡淡雾气，萦绕刃身，若不仔细看，几如错觉。
易平安有些惊异，但运气之后却依然如故，摇了摇头，看着也是有些心疑的水清柔道：“我也不知道啊。”摆了摆手中的毒刃，“当时应该是它将我体内真气一吸而空的，不过现在看来，与平常也没有什么差异啊？真是怪了。”
水清柔皱眉，刚在林间时，她也与独孤行探讨过，只是端倪虽有但猜测揣摩之下却也是雾水一头，此刻见易平安如此说来，心中虽是疑惑重重但却也只好按捺下来，毕竟这天下无奇不有，并非事事都可清楚如水般的。遂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只是以后你小心些就是了。”
“哦。”易平安见水清柔并不追查，以他性子自然也是浑不在意的，当下应了一声就收了毒刃。
这一番引导下来，虽然功效未知但水清柔却是有些心力交瘁之感，抬头看了看夜色，道：“不早了，明日我们还要赶路，我们这就进洞…”，说到这里她不禁失声，自己虽说是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但那毕竟是不可为而为之一事，此刻二人俱是清醒，若再一室而眠，虽可不让他疯言乱语、毛手毛脚，但那一份尴尬与羞涩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脸微红，剩下的话自然也就说不下去了。
易平安闻言，心中如本性一般的一荡，但见水清柔神色不妥，失望之下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咳嗽了一声，道：“师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不回去吗？”
从瞬间异样情愫恢复过来的水清柔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悲痛，叹息了一声，道：“回去？回去又能如何呢？”
易平安默然。
是啊！她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啊！
难道还真能杀了她不成？
水清柔的心思却远比这复杂得多，但对这年轻的少年而言，很多事，是他所不能想象的，她苦笑，道：“好了，过去的就先让它过去吧。今日之后，你凡事多思虑一些，口中谨慎一些，别让人小瞧了堕了师伯的名声才是。”
易平安一哂，道：“师姐，你又来唬我。”
水清柔瞪了他一眼，道：“我唬你干吗。这天下群豪，此刻不在天道峰的，少之又少。你说，那样的场面，是你能随着性子胡来的吗？”
“吓，”易平安不以为然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管如何，”水清柔道：“你多看少说就是，至于其他，我自会处理的。好了，你先歇着去吧。”
“师姐…”
水清柔闻声，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沉了脸道：“怎么？”
出乎水清柔的是，此刻的易平安，脸上全无平日的嬉笑疲赖之色，很是正经，他道：“…你先去睡吧，我想一人呆一呆、想一想，要是困了，我就睡这外面好了。”
水清柔看着那不知怎么看来看去都有些滑稽的神色，心中惊讶几乎就以为他转了性换了个人了，不过这想法她是信不过的，但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说了声多加小心后就转身朝山洞走去。
易平安昂头看着星空，心绪难平，双手紧握。
亲恩重如山，血仇深如海，岂能不报。
而这之后呢？
他回头，看着幽幽黑暗的山口。
她，还有云娘，是穷一生之力就能守护的吗？
星无声，夜无声，只有他的心，在述说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