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平安怆然,道:“师姐,别逼我。有些事,我只想忘记。”
“不。”水清柔断然道:“师弟,你忘不掉的。就算你永远不去想,你也是忘不掉的。因为那些让你痛苦、让你怨恨天地的事情,早就烙在了你的脑中、心中,你永远、永远、永远也忘不了的。你说,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啊?”
在质问声中易平安“蹭蹭”而退,不可置信的看着水清柔,失声道:“师姐,你……”
“怎么,你还逃避吗?”水清柔怒道:“你以为你能逃得了、避得过吗?”
“不,”易平安叫道:“我没有。”
“没有?”水清柔用更大的声音压了回去,道:“那你为什么不抬起头、挺起胸的去面对?你以为当你再次的被心魔所控之后,你就能天下无敌吗?你以为当你再次的经脉尽断之后,还会有处子用天材地宝为你施展‘塑身大法’吗?”
“不,”易平安双手抱头,狂叫着:“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啊~”
“没有?”水清柔冷哼着,没有一丝的心软,继续道:“你身肩重任、身负血仇,但却每日里油嘴滑舌,尽想一些温柔乡里的污秽之事。你以为,如你这样一个不思进取、整日得过且过之人也会有一剑断山之日吗?”
“师姐…”易平安跪地摇头,哀求着:“…你别再说了。有些事,你不明白的。”
“好,我不说了。”水清柔道:“要不是你守信守诺,要不是你生死不弃,这些话,我本就不会和你说的。既然到了现在你依然是这等的模样,以后,你可不要怨天尤人。”她看着几以蜷缩成团的易平安,虽怒其不争却并不放弃,继续道,“你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了,反正对云娘来说,你这个没抱负、没理想的男人,她也喜欢。你就做她一辈子的小白脸好了。”
“你…”易平安站起,颤着手指着水清柔,惊诧着:“…你、你怎么能这样侮辱我?”
“侮辱?”水清柔鄙夷的看着他,道:“像你这样一个毫无志气,只想厮混一生的人,值得我这样去做吗?”
目光如刀,刺痛了他的眼刺伤了他的心,但易平安没有怒,甚至没有任何常人在此情形下的任何反应。
他怔在了原地,如木头。
这一句话,一针见血,无情的揭露了他曾经的、甚至现在还依然有所保留的真实想法。
只是,这真的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吗?
不!
内心在愤然、在怒吼。
但是,以往多少次的否定之后,苍天又何曾给过自己机会?
甚至,到了如今,当自己再度发奋图强时,它竟用那点点的血迹摧毁了自己内心深处那最后也是最可怜的一丝幻想。
挣扎至此,竟是这般的地步!
还能如何?
水清柔望着渐渐颓废的易平安,厉喝道:“你真要等到一无所有之时,才会觉悟吗?”
易平安呆滞的看着水清柔,苦涩道:“师姐,我还有什么?”
“对啊,”水清柔道:“那你还怕失去什么?”
“既然都这样了…”易平安苦道:“…你为什么不由着我自生自灭的好呢?”
“既然都这样了,”水清柔平静道:“你为什么就不直面过去呢?”
“我……”
“平安啊,”水清柔一步而前,道:“相信我,跨过了这一道坎,纵然是还有曲折,但路,却会比现在更宽广。”
易平安一抖,仿佛已是痛苦加身,但他没有退,看着水清柔,道:“师姐,真的吗?”
水清柔点头。
易平安垂首,片刻之后,他抬头,道:“师姐,我该怎么去做?”
“说出来,”水清柔的心在欢呼但她的面容、声音依然沉稳,道:“将你埋在心中的一切都说出来。”
如此的简单,让易平安质疑,他道:“师姐,这样就可以了吗?”
水清柔摇头,道:“放开心怀,这是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一步,而之后,就只能看你自己了。”她目光冀望,“说出来吧。”
易平安犹豫,在抉择。
许久之后,他压抑住了内心强烈的喷发,缓缓的似沉静着,道:“师姐,其实,我是有理想的。很多年前,我就想着,长大后努力赚钱孝敬父母,只是……”
水清柔看着他湿润和渐红的双眼,心中一痛,轻轻叹息。
“那一年,天很热很热,地里的收成不是很好,也不知为什么,就连山里的野果和野兽也比往年少了许多,整个村子都在为生计而焦虑。而在这一年,我的母亲,她…”泪水自易平安的双眼流下,他一笑,说不出的凄苦,但他没有停,没有擦拭,继续道:“…我母亲早有的身孕,整整十一个月之后,依然没有丝毫生产的迹象。父亲很焦急,可是家里实在是拿不出一文钱去请大夫,只能这样的干熬着。之后……”
水清柔一颤,她知道,之后发生的是什么,没有制止,虽然她已有些不能忍受。
易平安咬着牙,眼角在颤动:“…村里来了一名神棍,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村里的人竟然信了,竟然都信了他的屁话,竟然说我母…我母亲怀的是妖种,触怒了苍天,所以才会这样。呵呵…”
他冷笑,晶莹的泪水随着抖动的身躯不断滴落,他看着水清柔:“…妖种?他们竟然信了。一个外人,一个神棍,就这样的如此轻易的让他们将一个世代都居住在这里的本分女子送上了祭台。只是…”
他看着水清柔,无比的痛楚:“…在祭祀后那一片山中突起的苍青光芒中,在大山愤怒崩塌涌向村子时,就连母亲用身躯将我挡在巨石前时,我竟然、我竟然也是信的。直到…直到四海城发生的那一切,我才知道,我错了……”
他转身,他大哭,他抱头,他仰天狂叫,如咆哮的凶兽:“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山在回应,夜在回应。
“我竟然信了。”易平安回身,惨然而笑,“你说,我是该忘还是该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