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管墨馨就醒了。昨天晚上雷昌濠是在这里留宿的，他睡在一旁的沙发上，她醒来的时候，他睡得正酣。她好久都没见过他熟睡的样子，睡梦中的他无辜得像个孩子，他的眉眼俊俏，眉毛浓密，只是在梦中他的眉心似蹙非蹙着。她摸了摸他皱起的眉心，他没有醒。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在病服外面罩上了一件开襟的针织衫悄悄地掩上门走出去了。
她顺着那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了雷雨晴的病房里。
昌濠说过，雨晴已经昏迷很久了，她跟管墨馨从楼上摔了下来，摔到了后脑勺，从出事起到现在一直昏睡着，也许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她感到惋惜，站在雨晴的旁边注视了很久。
忽然闻到背后传来一阵咳嗽声。她看到墨香走进来了。
墨香瘦得厉害，那件宽大的病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更显得她的脸白得出奇。
“姐姐。”她喊道。
墨香把食指放在嘴唇的中间，半眯起眼对她说：“别吵，她在睡觉呢。”
“姐姐，你为什么到处乱跑呢？”她不无担忧地说道，并看到墨香居然连鞋也没有穿就跑出来了。看来姐姐的失忆症不仅是没有好，而心理也产生了很大的问题。
“墨馨，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我想见寅希。”墨香不安地望着她。
“姐姐，你的病还没有好呢。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见他吧。”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替你去看过他了。”
“你去见过他？”墨香的瞳孔又深又黑，仿佛受到了惊吓一样。“你为什么偷偷地去看他？”
“姐姐，我不相信寅希他杀了人，我不相信，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她微微地抬起头看着焦灼不安的墨香。
“不可能。他杀了人？他怎么会杀人呢？是谁跟你说的？他杀了谁？”墨香一下子就揪住了她，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亢，激动了起来。
“姐姐，我也不相信苏寅希会杀人，问题是他现在已经招供了。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就要被判死刑了……”她不无伤感地说。
墨香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嘴里喃喃地嘟哝着：“杀人？他杀了谁？”
“是杜从蓉，是阿姨啊。新闻上说他纵火烧死了阿姨，可是他们两人怎么会有交集。姐姐，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她盯着墨香那发直的眼眸。
墨香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的某一点，半晌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她的语调突然平静了下来：“他说他杀死了杜从蓉？是他说的吗？”
“对，他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不想再为自己辩护了。死刑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解脱方法。可是姐姐，为什么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呢。”她在墨香的脸上探询着。
“墨馨，杜从蓉已经死了，而我们的父亲……你有没有回去见过他？”墨香突然出其不意地问她。
她瞬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姐姐，姐姐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全身就好像僵硬了一样，凝立在原地。
“没有，我想一出院马上回去看爸。”
墨香盯着她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爸，已经去世了。”
她的脸色攸然地变得比纸还白了，语无伦次地说：“怎么会这样？”
“你很难过吗？”墨香露出很奇特的笑容，“爸爸突发中风去世了。死之前他还念着你的名字，可是你连他临终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她的嘴唇艰难地蠕了一蠕，眼眶里蓄积着泪珠。
“生前他们两夫妇在你的身上捞到了不少好处吧。不过你对他们的付出是徒劳的，爸爸惦记的是杜从蓉而不是我们。他还告诉我，为什么当年对我们两姐妹这么冷淡，是因为我们的妈妈，在跟他结婚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要好的男朋友，他们的感情很深，可是外公却使出浑身解数要破坏他们。没办法，妈妈只好嫁给了他，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过得很不开心，她虽然人在管家，心却已经飘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陆续地生下我们之后，她仍然不开心。后来妈妈那个相好的男朋友找到她，妈妈决定跟他一起离家出走。终于她丢下我们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就是因为这样，爸爸才不愿意理我们，因为我们的身上留着妈妈的血，他一见到我们就会想起妈妈对他的不忠。”墨香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带着某种残酷的笑意，听她的口吻仿佛在诉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两串泪珠骨碌碌地滚落下来，掉在了她苍白的面颊上。怎么数月之间，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姐姐回来了，可是父亲又没有了。她的嘴唇颤抖得就像含了只滚烫的火烛，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不相信是吗？你可以去问你的好丈夫，他知道得最清楚了，父亲的丧事是由他一手操办的。”墨香的话像语箭一般射进了她的心中。
为什么昌濠不告诉自己呢？她想到管旭尧的脸，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她的家没有了，即使原先她告诫过自己很多次，不再挂念以前那个家，可是那个毕竟是她的父亲。
“墨馨，其实爸爸不在了也好，他生前除了会拖累我们两姐妹，还会有什么呢。”管墨香扶住她战栗的肩膀，看着她睫毛上闪烁着的泪光，轻声地说道。
“姐姐，那个可是我们的父亲！”她漆黑的眼睛里冒着愤怒的光芒，“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那你想我怎么说，今天之所以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我已经够苦的了，作为家中的长女，所有的委屈都是我来承受。他作为父亲有关心过我们吗？所以今天他去世了，我不会难过，更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她望着墨香的脸，墨香背着光站着，离得她很近，可是她觉得姐姐离得自己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