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强向父亲放在岸边的鱼筐里望了一眼,里面全是一种他以前从没见过的怪鱼,都有一尺来长,手臂粗细,浑身长满黑色的鳞片,嘴里露出尖利的獠牙,正吐着泡泡在筐里上下翻腾着,不停地相互撕咬,不少怪鱼身上都布满了血淋淋的伤口,看上去面目十分的可怖。
这是什么东西?以前没记得家里养过这种鱼啊。老爸这段日子一直待在鱼塘,却没见他收拾一下岸边的垃圾,莫非都在抓这种鱼吗?再看看张立山身上穿得潜水服,张强心头更加疑惑了,不过他什么都没敢问,更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张立山非但不会告诉他,骂他一顿反倒是很有可能。
张立山不再理会张强,把筐里的怪鱼倒进不远处的一个大铁通里,然后拎着鱼筐再次跳进了水里,转眼又没了身影,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只有水面上留下的还在荡漾的波纹告诉张强看到的不是幻觉。
张强还没走多远,便看见水里再次冒出一个跟张立山一样穿着潜水服手里拎着鱼筐的人,不过看身形明显没有张立山高大。那人也是一上岸就摘下了潜水帽,张强倒是认识他,那人叫邱明,是老爸张立山的发小儿,张强平时管他叫邱叔,这些年来一直帮着张家照料鱼塘。
张强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邱明的鱼筐里果然也是这种黑色的怪鱼。
邱明告诉张强,这次洪水冲垮了鱼塘的部分堤坝,在修理堤坝的时候,张立山意外在河底淤泥里发现了这种黑鱼,他养了十一年的鱼却从来没有见过长相这样凶恶的怪鱼,心中十分好奇。查阅了很多相关资料,询问了很多老渔民,甚至都去省城大学里找过这方面的教授,终于弄清了这种鱼的来历。
这种鱼叫鳅齿鱼,是泥鳅的变种,因为害怕光线,白天一般都会躲避在河底的淤泥里,晚上才出来活动,是以平时极少见到,甚至很多长年养鱼的人都不知道这种鱼的存在,张立山也是很幸运地遇到了曾经见过这种鱼的老专家,这才打听到了有关的信息。
鳅齿鱼生性凶残,专吃体型比自己小的鱼类,如果没有其他食物,同类之间也会相互攻击,其凶残本性由此可见一斑,这一点张强刚才已经亲眼见识到了。也正是因为上善潭里有这种鱼的存在,张立山撒下的巨量鱼苗还没等长大就神秘地不见了。
没被承包前,上善潭里的各种鱼类达到了一种基本的平衡,能够被鳅齿鱼吃掉的小鱼有限,鳅齿鱼数量也不是很多。可是张立山承包以后情况就逐渐改变了,他投下的巨量鱼苗大部分都成了鳅齿鱼口中的食物,鳅齿鱼越长越大,数量越来越多,危害也越来越大,原来的平衡被逐渐打破,这就是为什么上善潭被张立山承包后里面的鱼虾的数量不增反减的原因,是张立山自己把鳅齿鱼喂大了!
张强听到这里后,心中异常的愤怒,如果不是胳膊还不敢动,估计立即就会下水去捕捞鳅齿鱼。鱼塘属于张立山,但更属于这个家,他也是家里的一份子,他平时吃的、喝的、穿的、学费都是来自这个鱼塘。他跟老爸不对付,但那属于人民内部之间的矛盾,鳅齿鱼完全就是阶级敌人,上阵父子兵嘛,这个时候应该是联合对外的。
不过邱明接下来的话却让张强彻底打消了捕杀鳅齿鱼的念头,原来老专家告诉张立山,这种鱼虽然样子凶狠,但是肉质却异常鲜美,在国外价比黄金,国内因为知道的人少,所以还没有兴盛起来。
张强立即意识到这种鱼虽然危害甚大,但是如果利用的好却能变成宝贝,再看向这种鱼时就觉得它们的样子比刚才可爱多了。张强能意识到其中蕴藏的莫大商机,张立山八七年那会儿就有承包鱼塘的投资意识,脑子自然不会比儿子转得慢,老专家这话刚说完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打捞鳅齿鱼、怎么打开销路的事情了,从省城回来便带回了两套潜水设备。
感慨老爸的头脑比自己转得快的同时,张强也总算明白老爸刚才为什么会破天荒地关心起自己来了,感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最近这段日子,张立山早出晚归,除了偶尔来鱼塘潜水打捞鳅齿鱼外,更多的时间都是在跑鳅齿鱼的销路。鱼是好鱼,但是国内很多人都没见过,陌生的东西人们自然都不敢吃,因此现在卖的并不好,销售是个很头疼的问题。
不管怎样,发现鳅齿鱼对家里来说是件大喜事,看来老爸这条咸鱼很快就能翻身了,张强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许多。
回到家里的时候,便见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捷达A4,不用看也知道是大伯来了。车子虽然远没有三叔的丰田越野值钱,但人家却是实实在在的私家车。大伯也未必就没钱买好车,只是官场上人的都讲究个低调。
刚一进院,张强立即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了。
老妈阴沉着脸,双手哆嗦个不停,脚底下扔着一大堆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除了鱼虾没有之外,其他的有如鸡、鸭、肉块、芹菜、西红柿、苹果、葡萄等各种肉蔬蔬果应有尽有,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老妈买来为明天的大家庭聚会准备的,鱼虾家里鱼塘里就有最新鲜的,不用买。
站在老妈对面的是个上身穿着粉红色圆领秋衣,下身穿着牛仔裤的中年妇女,一脸嚣张地望着刘桂兰,两脚一前一后交叉斜立,不住地抖动,更确切说叫得瑟。这个五十多岁却硬往二十岁上打扮的人就是大娘,也在政府机关上班,虽然只是个科员,但因为挂着个规划局长夫人的头衔,为人反倒比大伯更加的高调。
不远处大伯张立江正蹲在地上,跟奶奶说着什么,不同于两个弟弟的健硕强悍,他的身材同样高大却有些臃肿。
明天才是中秋节,他们现在来干什么?
“老二家,咱们妯娌之间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家鱼塘今年被大水淹了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这些大家都看见了,我们把老太太接过去在我们家过中秋,也是为了给你家好,能省就省嘛,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大娘开口说道,说是为张强家着想,神态却极为轻佻。
刘桂兰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开口道:“可是咱娘在这里住习惯了,她老人家不想走,再说在我们家过中秋也是咱爹生前定下的规矩啊。”
大娘立即暴走,大声嚷嚷了起来:“老爷子人都没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少拿老爷子来唬人!你想养老太太,我们不跟你争,过完节立马给你送回来,但是今年的中秋节必须在我们家过,老太太现在也必须跟我们走!”
刘桂兰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动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强终于明白大伯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了,原来是想接老太太过去待一天,抢走大家庭的中秋聚会的主办权。
这也不难理解,爷爷驾崩了,身为长子的大伯刚刚登基,自然要在这个大家庭里建立起自己的威信,而建立威信的最好方式当然是废除爷爷生前订立的规矩,把中秋聚会的地点改在他自己家里,又怕自己的威信不够,于是便来抢老太太,挟太后以令诸侯。
张强想笑,却笑不出来。
走到母亲身边,握住她那双颤抖不已的手,原来柔软光滑的双手如今已经长满了老茧,那曾经迷倒了多少青年的美丽面孔如今已是苍老容颜,花白的头发也取代了原来柔顺的青丝,一切都只因为*劳。
张强心里泛起微微的酸楚,紧紧地握了下老妈的双手使它们终于不再颤抖,稚嫩的语气坚定而平缓:“妈,让奶奶随大伯过去吧。”
刘桂兰愣了起来,儿子平静的眼神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回握了一下儿子还没完全长开的小手,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张立江也是老人家的儿子。
大娘脸上挂着得胜后的嚣张与跋扈,大伯什么也没说,起身搀扶着老太太往外走去。
经过张强身边的时候,老太太看了张强一眼。
张强苦笑一声,还是没躲过去,赶紧自报家门:“我是强子,您孙子。”
老太太笑了笑:“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他是谁。”
老太太指的是正搀扶着她的大伯,听到老太太的话,大伯臃肿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然后继续搀扶着老太太上车走了。
望着离去的车子,张强莞尔一笑,真是个有趣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