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利国际大酒店,邢襄市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张家的中秋聚会就定在了这里。
中秋期间外出聚餐的人会比以往多出很多,各家酒店都是客流量暴涨人满为患,像凯利国际这种上档次的地方,更是成了各家公司的大老板借佳节之机疏通关系的首选场所,能在中秋节订到这里的包房,不光是有钱就能够办得到的。
大伯是想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告诉他的兄弟姐妹们,在爷爷去世后他有足够的资格成为这个大家庭新的家长,也只有他才能将这个大家庭引领到一个新的高度。
张强多少有些明白,昨天问三叔会不会来家里过节时他为什么说看情况了,看来他早就知道大伯会去张强家抢奶奶了,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他对大伯的了解远远比张强更透彻。
老爸张立山对这种事毫不在乎,在他眼里老大从小就是个官儿迷,他想当家长就让他当好了,鱼塘的事就够他着急上火的了,好不容易因祸得福手里突然多出了一塘的肥肥的价比黄金的鳅齿鱼,却找不到买家换不成钞票,他哪有心思去理会旁的事?便是张强最近接二连三地住院,他都一次也没去探望过。
老爸都无所谓,张强更不会说什么了。
张强家是最后到的,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大姑、大伯、三叔他们都已经到齐了,奶奶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了当中,左手拉着三叔的儿子张弦,右手拉着大伯的小女儿张婕,脸上堆满了幸福的褶子。
大姑和姑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实,虽然不缺钱但依旧一身的质朴,脸上始终挂着与世无争的淡然表情。他们的儿子三年前就出国了,老两口就等着退休后出去跟儿子团聚,其他的并无奢求。
三叔今天的形象让人眼前一亮,平时从不离身的草绿色警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西装领带,一头齐刷刷的短寸看上去很精神,脸上也精心收拾了一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往日的颓废一扫而空,跟张强昨天看到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连坐在他身边的三婶都是一脸的笑容,让人很难相信他刚刚经受了那么大的打击。
见大家都能来,尤其是老爸张立山对他的安排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满,大伯极为的高兴,罕见地没有摆他局长的架子,脸上自始至终都洋溢着和蔼的笑容,颇有长者风范。如果不是张强对他有所了解,肯定会被他此刻的模样蒙过去,以为他就是这样平易近人。
大娘的表现就逊色了很多,虽然也在笑,但笑得很虚假,尤其那句“快过来坐,以前没来过吧?”把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暴露无遗,跟大伯相比高下立分,难怪大伯能当局长,她却还在科员堆里打混。
因为是过节,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些不快,包间里气氛还算融洽。
几杯酒下肚,大伯一脸通红,不自觉又端起官腔教训起人来,指着老爸张立山的鼻子道:“老二啊老二,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你跟那个破鱼塘较什么劲?你看孙大胆儿,跟你穿开裆裤从小玩到大的,他当初也不过一个小包工头儿,现在都混成省城的大房地产商了。你要是当初听我的,我随便给你几个项目去做,至于混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因为大伯在规划局工作,当初确实是劝过老爸去搞房地产,不过老爸天生犟种认准了的事谁也劝不动,再者他始终认为大伯当官儿行,做买卖不如他,因此并没听他的。老爸的不听劝大伯始终耿耿于怀,如果鱼塘经营得好,或许大伯不会说什么,偏偏老爸的鱼塘年年入不敷出,大伯便不依不饶起来,每次大家庭聚在一起时他都会提起这件事。
以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因为事实摆在面前,鱼塘确实没挣钱,老爸虽然心里憋气却也不曾争辩什么,总是沉默以对。但是这次不同了,事情有了转机,一听大伯再次提到这件事,老爸立即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寒着脸争锋相对:“我经营鱼塘怎么了?这叫投资,不懂就别乱讲。过去十年扔进去的钱,我半年就能挣回来!”
大伯似乎没有想到老爸竟然一反常态站起来当面顶撞他,愣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冷笑道:“挣回来?能保住不赔就不错了,你拿什么去挣?”
老爸不屑地看了大伯一眼,“跟你说你也不懂,等着吧,会让你看到的!”生硬地撂下一句话,老爸坐了回去,再也不吱声。
大伯气得直哆嗦,老爸刚才一点儿面子都没给他留,十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张强知道老爸这是憋了十几年的火积攒到今天一起爆发了,搁在平时是不会这么冲动的,鳅齿鱼哪是那么好卖的,真要好卖的话他也不会那么着急上火天天在外面跑销售了。
屋里一时有些冷场,大姑和姑父依旧一脸的淡然,笑而不语。奶奶也不闻不问,弯腰逗着身边的小孙子张弦玩,对儿女的事毫不理会,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三叔站起来打起了圆场,端着酒杯扫视了一圈:“都少说两句,今天咱们只吃饭,不说别的。来,喝一个,刚才已经祝愿过咱娘健康长寿了,这一杯就恭喜强子被保送三中,强子很争气,比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强多了!”
张弦听到三叔说他坏话,抬起小脸撅着嘴不满地瞪了三叔一眼,想要争辩什么却被奶奶拉了回去。张强知道张弦成绩也不好,不过比他年年倒数第一还是强了一些的,起码在学校排得上中游,三叔这么说他,他心里肯定不服气。
大姑和姑父面带笑容,附和着端起了酒杯;老爸老妈欣慰地望了张强一眼也端起了酒杯,儿子这次总算争了一口气;大伯犹豫了一下,手肘碰了碰极不情愿的大娘,两人也端起了酒杯。
“哧,有什么好祝贺的?一个体优生而已,又不是凭真本事考进去的,再说三中也不是什么好学校,我们一中马上就要成为国家重点了,我都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一声嗤笑在包房里响起,格外的刺耳。说话的是奶奶右手边的张婕,俏丽的下巴高高扬起,一脸的不屑神情。
众人高举酒杯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大伯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大的叫张姝,性格文静跟大姑比较像,今年考上了清华;小的叫张婕,性子随大娘,尖酸刻薄人又好胜,今年高考成绩只比姐姐差了十分,却非要跟姐姐比,憋足了劲儿也是非清华不读,现在留在一中复读。
两个女儿都非常出色,人长得漂亮不说,成绩也特别优秀,是大伯心中的骄傲,时常挂在嘴边向外人夸耀。不同的是张姝姐姐为人和善,平时待张强、张弦还算不错,张婕却向来高傲,对这两个成绩差得一塌糊涂的弟弟一直都很瞧不起。
大伯尴尬一笑,回头斥责了张婕一句:“小孩子胡说什么?你弟弟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来,大家干杯,祝贺强子被保送三中!”大伯这句话明里是在斥责张婕,暗里却是在贬损张强读书不行。
这杯酒喝进肚里有些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