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在市里一所小学当老师,是个十分外场的人,见屋里气氛有些冷淡,抚摸着身边张弦的脑袋,乐呵呵地笑道:“我们家张弦太淘了,他爸天天在外面跑连个人影儿都见不到,我根本就管不住他,要是能有他哥哥一半懂事就好了,我得省多少心啊。还有张婕,你读书好,两个弟弟跟你差太多,你这当姐姐不能光说他们,也得多帮帮他们。”
“怎么又说我?”张弦抗议地一把打掉三婶摸他脑袋的手,一脸的不高兴,稚嫩的声音让众人莞尔。
三婶不是那种长相太突出的人,但一张嘴很能说,人也精明,几句话就把屋内冰冷的气氛说得活络了起来。
刘桂兰看了身边的张强一眼,会心地笑了笑,在她眼里,张强确实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至少很听她的话。
张婕听三婶夸她成绩好,笑逐颜开,不过看到张强吊在脖子里的左臂时,一张脸又冷了下来:“有时间的话我会去教张弦的,不过某些老爱惹是生非的暴力分子我可不敢教!”
这次张强不乐意了,张婕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他,激起了他心中的凶性,站起来狠狠地瞪着她。张婕更没把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弟弟放在眼里,张强还没她高呢,也回瞪着他,嘴里还不依不饶:“你瞪什么眼?我哪里说错了?你敢说你胳膊上的伤不是打架打的?别以为我在一中就不知道七中的事,七中可是出了名的流氓学校,能教出什么好人来!”
如果她不是女的,张强肯定会过去打她一巴掌,即便是当着老爸和大伯的面,不过经历了两次生死之后,他的心态已经多少发生了一些变化,深吸了一口气,驱散心头的火气慢慢坐了回去。
张立山始终没说话,一脸平静地跟姑父聊着,倒是刘桂兰欣慰地握着儿子的手。大伯可能也觉得自己女儿的话有些过分,低声斥责了她几句,张婕这才愤愤地闭住了嘴巴,但依旧恼怒地瞪着张强。
张强觉得十分好笑,是你一直在找我麻烦,我可没去招惹你好不好?
房门被轻轻地推了开来,走进两个手里端着高脚杯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个豁然便是那天在蓝贝游泳馆打过交道的刘金华,另一个高高的瘦瘦的,面相与张强的死对头吴天天有着七分相似,不过比吴天天少了几分阴柔,多了几分坚毅,这个人张强以前也见过,正是吴天天的老爸吴春年,好像是做房地产生意的。
吴春年一进屋便满面堆笑,高举着酒杯走向大伯:“哈哈哈,刚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张局长您了,只是那边有马书记的几位客人实在走不开,晚来了一会儿我先自罚三杯!”
大伯嘴上说着“不必不必”,却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眼看着吴春年与一起进来的刘金华连着喝了三杯酒,这才笑着举起了酒杯,并且面有得色地看了刚才顶撞了他的张立山一眼。
大伯担任规划局长,如今城市化进程比火车提速都快,市里很多项目都在上马,土木大兴,规划局成了实权部门,尤其是搞房地产的,没有敢对规划局的人不敬的,吴春年对身为局长的大伯如此态度屋里没有人觉得奇怪。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着,没有一句实心话,大伯更是把局长的架子拿捏了个十足,张强懒得去听。
倒是刘金华,盯着三叔身上的西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到张队长,张队长穿这身衣服可比穿警服精神多了,我敬张队长一杯!”说着举起了酒杯。
三叔站起身来,面带笑容,也端起了酒杯:“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那时候我穿的还会是警服。”说完扬起脖子一口气喝了进去。
刘金华又转过身来盯着张强受伤的左臂,关切地问道:“这位小兄弟的胳膊没什么大事吧?”
还没等张强回答,三叔却抢先接过了话茬:“只是一些皮毛小伤,恢复起来总是很快的,比起有丢命的危险不知好了多少呢。”
张强觉得他们好像在打哑谜,话里话外暗含着其他的意味,究竟是什么自己却又说不清楚。
屋里的聚会原本是家庭内部的,偶尔剑拔弩张,但却是亲人之间的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喜便是喜,怒便是怒,矛盾不会激化,也不可能激化。吴春年他们的到来却使这个聚会立即变了味道,充满了官场的虚伪与狡诈。
如同走马灯一样,又来了几波过来给大伯敬酒的,都是从市委书记马静臣那边赶过来的,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大伯看上去十分高兴,应付起来如鱼得水,官威也拿捏得十足。这种场面张强他们不喜,但大伯却很希望看到,别人的恭敬更能彰显出他规划局长的价值,也才更能在家人面前树立起他张家新一代家长的威信。
还没等吴春年他们这些人离开,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走进来的是一对陌生的男女。
男的在四十岁左右,长得高大英俊,一米八几的个头,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荧光灯照耀下发着金属光泽的面料,彰显着主人不菲的身价;女的身材娇小,一米六多一些,穿着一身合体的紫色开领晚服,美而不艳,左手挽着那名男子的胳膊,两人也都端着高脚杯。
这两个人什么来头?
张强不解,大伯大姑老爸他们也是一脸困惑,相互看了看,从对方眼睛里看到的只是迷茫,谁也不认识这两个人,张婕更是怒视着这两个好似故意来给她老爸难堪的家伙,只有奶奶和张弦两个人还在逗乐,没有理会这两个人。反倒是吴春年这些人,一脸的愕然,好像认识这两人的样子。
众人不解之际,三叔已经起身迎了上去:“于先生,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名男子爽朗一笑:“刚才你们进来时我就看到你了,马书记拉着我不放,真是烦人,我好不容易才脱身赶过来。”
一句话差点儿没撂倒一屋子人,他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马书记烦人,尤其是屋里还站着一位规划局长,以及刚刚从那边过来的吴春年这帮人。大家都很震惊他的“大胆”,只有吴春年这些人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震惊,好像在他们眼里这个于先生这么说是理所当然似的。
三叔向大家介绍道:“这两位分别是于友白于先生和他的夫人郑敏郑女士,从省城来的,算是客人吧。”
屋里的众人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各自在心里都有些猜测,知道可能不是邢襄本地人,但弄清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后还是忍不住大吃了一惊。
于友白?!那个大名鼎鼎的全省首富于友白吗?那可是在全国都能排进前十的富豪,如果真是他的话,确实有不太当回事的资格,在这个经济发展重于一切的时代,估计见了人家都得客客气气的,这可是财神爷啊。一个地级市的规划局长,人家自然不会看在眼里。
三叔怎么会认识他呢?
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盯向了三叔,连三婶都不例外,看向三叔的眼神很是不善,他认识于友白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不告诉她,三婶似乎正在考虑晚上回去后要不要对他施以家法。
于友白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众人一眼,着重看了一眼左臂吊在胳膊上的张强,然后走到跟张弦玩闹的奶奶跟前,俯下身子语气十分恭敬地道:“老太太,您老人家养了一个好儿子,还教导出了一个好孙子,我在这里深表感谢,祝您老健康长寿!”说完一杯酒一饮而进。
除了三叔,屋里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于友白这是唱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