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前来迎驾的妃子们,虽是一如既往的表现出一副欢喜热情,楚王却依稀可以感觉的出,这气氛与往日,是不一样的,人人的笑靥里都暗藏了那么一丝怀疑,那么一丝担忧,那么一丝诡异……楚王没有心情再与她们叙说往日的恩爱,只是简简单单的翻身下马,按剑上前道:“怎么不见杨妃,她人呢?”
众女眷看着楚王身后林立的甲士,也不自觉的有些心慌,虽然统领他们的是当今皇上,自己的夫君,可对面传来的那股浓浓的肃杀与血腥味儿,只有方从战场上爬出来的铁血军旅才会有的。见众人无一答话,楚王不禁怒从心头起,大喝道:“杨妃呢?为何不来见驾!”
柳妃见无人敢答话,强自鼓起勇气上前说道:“杨妃妹妹方才一直在塔中弹琴,只是方才停了一小会,臣妾亦不知妹妹为何不来迎驾……”
“胡说!”楚王根本不信杨妃会在观星塔里,自己在每个妃子身边都安插了眼线,今日直至亥时之前的情报皆已传到了自己的耳中,陈、贞、柳三妃所接触过的每个人,做的每一件事,经过详细的调查,都不可能有什么问题存在,只有杨妃,于下午时分出了观星塔,到现在还不知人在何处,想不到就连平日里最温顺的柳妃也敢来骗自己,楚王越想越恨,对着龙卓咆哮道,“去!给朕将你母妃请出来!若是不在,看朕……不打断你的腿!”
龙卓也是个急脾气,闻言不禁又委屈又恼怒,大声道:“母妃究竟犯了什么错,惹得父皇如此动怒?儿臣方才一直在玉泉庄与二哥下棋玩,又没干什么淘气事,母妃在与不在,与儿臣又有何干!为何母妃不在,就要打断儿臣的腿?父皇!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身边的龙显闻言唬了一跳,赶紧扯了下他的衣衫,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楚王气的浑身发抖,上前就是一个耳光,“好!好你个逆子,毕竟是那贱人所出,做了这么多该杀的事,从来都没把朕放在眼里过!看朕不……”
“混账东西!你这不孝的儿!”只见远处,太后拄着一根龙头手杖,在杨妃的搀扶下快步走了过来,楚王见了不禁一呆,暗道杨妃怎会在此,还和太后在一起,慌忙行礼道:“太后,您怎么出来了,朕听说你近日身子有恙,应多歇息才是啊!”
太后走到跟前,理也不理楚王,却是一把将正在抽噎的皇四子搂进怀里,一面喊着什么心头肉啊,疼不疼的,一面又是拍背脊、揉脸蛋的,将楚王弄的尴尬不已。杨妃站定了身子,对着楚王微微一福,道了声参见皇上,便不再言语,方才楚王当着众人的面,骂她贱人,杨妃可是听的一清二楚,再加上宫中事败,此刻也是心情极差。
那太后方自哄完了龙卓,自个儿又成了个泪人儿,抡起个龙头手杖劈头盖脸的就往皇上头上打,楚王冷不防吃了一记,疼的哎哟出声,忙护住个头,也不敢乱跑,以免太后追的摔着了。
“打死你个不孝的儿,打死你个不孝的儿,”太后一边哭一边喝骂道,弄的整个接驾的队伍和楚王身后龙骧军目瞪口呆,直到最后一口气提不上来,那龙头手杖跌落在地,眼看着人也要歪倒在地,众人方才惊醒过来,杨妃与柳妃二人离的最近,慌忙一左一右的上前搀扶起来,太后大口的喘着粗气,还是不肯作罢的举起手来,颤抖着指着楚王,“打死……打死……”
“母亲,你这是何苦啊!”原本怒发冲冠的楚王,迅速化为了一湾春水,再也顾不得先去审问杨妃,当先一把将太后横抱了起来,急急的传了太医,就往庄子里走去……
流云宫,偏殿一厢房中,只剩楚王、郑公公、杨妃三人,郑公公如往常一般,紫金拂尘挂在臂上,一动不动的站在楚王身后,双眼微阖,仿佛睡着了一般。楚王端起茶杯,用杯盖将茶叶子轻轻拨开,只露出杯口一条缝儿,细细的抿了口,眼睛却是盯着身侧左下方端坐的杨妃,淡淡的开口道:“爱妃啊,朕,倒是小看了你,想不到你能将太后,都给搬出来!”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太后身子抱恙,臣妾作为皇妃,太后的儿媳妇,大年三十的,怎么能让太后一人留在宫里独守寂寞之苦,太后到了这般年纪,正是该享受享受含饴弄孙之趣、戏耍天伦之乐,臣妾这才将太后接到了观星塔,皇上不仅不体恤臣妾,反倒不停的数说臣妾的不是,不知究竟是哪里得罪了皇上,竟是如此狠心的对待臣妾……”说到此处,杨妃眼圈一红,泪珠子就滚了下来,端的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急忙取出袖中丝巾,在脸蛋上擦了又擦。
楚王冷笑一声,拍案而起,“贱人,你还要装吗?别以为有太后和众位嫔妃给你作证,朕就不知道你所干的好事了!没错,有太后给你撑腰作证,朕确实不能以昨夜兴兵作乱之事定你的罪,可你以为朕不知道吗?凡儿沙场阵亡案,六皇子襁褓劫持案,兽园猛虎伤人案,皆是你这贱人所作!哪一条不能定你的死罪了?”
杨妃听了这席话,终于是再也坐不住了,戚声道:“皇上!臣妾将这一辈子都给了您,整整十五载的锦瑟年华啊,不想换来的却是这泼狗血之言,若皇上真的认为这天下间所有的恶事皆是臣妾所为,那臣妾还能说些什么,就认了吧,皇上你就赐死臣妾吧。”
楚王眼神一黯,低声道:“杨妃,朕与你夫妻十五年来,可曾有亏待于你……是你先负了朕呐!你也不用再狡辩了,朕不想提凡儿之事,那就从飞儿襁褓被劫一案说起,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劫匪么,那个御厨,是何人推荐给朕的?是你啊,是朕的爱妃!索性飞儿终是安然无恙,朕,也就不再多提当日之事;接着就是兽园之案,一切谜团在朕出征之前,其实就都已解了,你说那猛虎为何只袭击飞儿呢,那是因为一个流云宫出来小太监,在分发兽园金册图鉴的时候,在给六皇子的一本上,作了手脚,涂沫了猛虎幼仔的唾液和尿液,你说是这个理儿么?爱妃?”
看着杨妃惊恐的眼神和转为煞白的脸,楚王不知是一阵快意还是一阵颓丧,只是继续道,“其实那两个天杀的太监,什么都已经供出来了,爱妃你又何必再诸多狡辩,再说昨夜禁军叛乱之事,那是朕给你们这些佣兵自重的妃子们设的坑,四宫的娘娘可真是没有辜负了朕的一番期望”楚王苦涩道:“真真是一个不差的全往里边跳!朕的爱妃们呐,竟没有一个前去营救小六儿的,太后和如此多的嫔妃都认定昨日你一步未离观星塔,虽然这与朕所获的情报有差别,但朕还是愿意相信太后没有说谎,可这代表不了什么,难不成让人待在塔里,话就传不出去了?”
“噗通……”杨妃千算万算,想不到兽园猛虎一案已经被楚王调查的如此透彻,唬的跪下身子来,一路爬到楚王的脚下,痛哭道:“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兽园里的猛虎是臣妾让人放出来的,可三年前劫持六皇子、以及昨夜的兵变,实不是臣妾所为啊,皇上您可一定要相信啊!那御厨子是臣妾游览小微山,在一家酒楼遇到的,是他毛遂自荐,臣妾才让他进宫的,昨夜臣妾整日都在观星楼里弹琴,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筹谋这等事儿……”
楚王一把推开她,将那玉瓷杯子搁在桌案上,起身直接走了出去,郑公公也睁开了双眼,似是可怜又似无奈的看了一眼杨妃,快步跟在楚王身后。楚王一脚踏出门槛,站住了身子,回过头来说道:“爱妃,那兽园之事,证据确凿,你认也罢不认也罢,容不得你狡辩,至于另外两件,你就是看在朕手中尚无十全证据,想要抵死不认,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仍然执迷不悟,等朕自个儿查了出来,不要怪朕不念往日夫妻之情!”
兵变可是灭族之罪,认了就再无回旋的余地,自己虽然是中了皇上的欲擒故纵之计,但兹事体大,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皇上是绝对查不出来的,杨妃略一犹豫,依旧泣声道:“臣妾冤枉呐……皇上……”
“哼!”楚王心中一沉,拂袖离去。
一路上,楚王疾驰而走,三步并作两步的行至车驾,方自收住脚步,“小郑子,文景文术二人所说的境内梁军可否属实,你查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儿,奴才实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怕皇上的一句戏言,已是成真了……”郑公公苦笑道。
楚王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那几只扑腾着翅膀却刺破了苍穹的黑点,“想不到,邹云生老贼,竟真的将他的爪牙伸进了我大楚境内,这般隐秘的安排,必是所图甚大,小郑子啊,你且想想看,若是邹云生发现自己的诡计,被朕以这种歪打正着的法子给撞破了,老贼会是怎么副表情,那一定很有趣呢,朕倒还真是很期待的想看看……只是不知郊野关,现在怎么样了,处理完了这宫中之事,朕可是迫不及待的想再见上一见老贼啊……”
“回皇上的话儿,邹云生老贼似是怯战,抑或是在等着什么,每日只是装模作样的攻打一番,留下几百具尸体,便又如潮水般退却,我军正士气高涨,郊野关亦是稳如泰山。”郑公公答道。
“如此便好!”楚王低声道,“这老贼奸猾无比,必是在等待楚境里的梁军有所行动,朕明日便亲赴前线,先将屋子里的梁军赶尽杀绝,再去取下老贼的首级,至于这宫里……先将杨妃软禁了,待朕回来了,再审此案,朝内朝外大小事务,照旧由周勇负责,这宫里的事,就暂且由显儿协助皇后吧……走,朕这就去拟旨……”
“父皇……父皇……”一声甜甜腻腻的声音传来。
楚王转过身来,只见媚儿穿着一袭紫貂白裘裹衣,像只小蝴蝶似的飞了过来,一头载进了楚王的怀里,像只小猫儿一样,将那小脑袋一拱一拱的,欢喜的不得了,楚王亦是舒展了眉结,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理了理她散乱的刘海,开怀的说道:“瞧瞧你,一点儿也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头发都弄乱了。”
“嘻嘻,父皇是昨夜回来的?打了大胜仗吗,一定很威风吧,昨夜媚儿已经睡了,不知道才没有去迎接父皇的,可父皇直到现在都不来看媚儿!”媚儿似乎有点嗔怪,气呼呼的拉扯起楚王的衣襟。
楚王将媚儿软软滑滑的头发理顺了,在她的粉腮上重重的香了一口,短而茂密的胡子将她扎的咯咯咯的直笑,只见媚儿似是要拼命的躲开父亲的“狼吻”,楚王却是不肯,伸过头来还要亲她,于是媚儿只得将脑袋躲的后后的,小手一把揪住楚王的鼻子,娇笑道:“坏父皇,不要亲了,昨天来了好多人啊,都是母妃的亲戚耶”媚儿放开楚王的鼻子,掰起小手开始数了起来,“有大舅舅、二舅舅、小舅舅,还要大姨、三姨、小姨,咦,父皇,为什么媚儿从来没有见过二姨啊……”
楚王与小郑子二人不禁面面相觑、啼笑皆非,楚王笑道:“傻姑娘,那二姨就是你母妃啊!”一提到杨妃,楚王心中悲戚,若是真的处置了杨妃,朕的这一对儿女,可怎生是好……
只见媚儿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啊呀,原来是这样啊,父皇父皇,你可要替儿臣保密啊,千万不要告诉母妃,不然母妃可是要责怪儿臣的……”
“傻丫头,父皇答应你便是,好了,父皇还有要事在身,你快去找你皇兄玩吧”楚王将媚儿放下,正准备离去,媚儿却是不依,抱着楚王的手臂不肯放,大声道,“不行不行,父皇要和媚儿拉了勾才能走!”
“好,好,拉勾”楚王伸出小指头来,夹着媚儿的小手,来回两下,媚儿才算满意,欣欣然的蹦跳着自己跑开玩儿去了。
“朕的这些儿女当中,当属媚儿最是讨人喜爱,”楚王望着远去的娇小身影,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小郑子听的有趣,反问道:“那六殿下呢?”
楚王尴尬一笑,“自然是除了小六儿以外……唉,军务紧急,朕先去看一眼小六儿,再上路把”
小郑子微笑着点点头,将紫金拂尘一扬,高声宣礼道:“起驾~~”
昔日的艳阳,在今天看来,却是晦暗失色,小郑子似乎感到了猎猎作响的刺骨寒风正撩起一丝阴霾来,皇上心中的痛,谁人知晓,只怕这最讨人欢喜之说,除了小六殿下外,还要排除一个人呐,只是这个已经逝去了的魂,多提一次,就只会让皇上心中的创伤多上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