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了数百年沧桑的皇城在这深秋的冷雨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三三两两的灯火在这无月的黑夜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本是中秋之夜,却偏偏碰上了连夜的冷雨,细细的飘洒着,掩了月色。
回廊里,早已绽放的金桂,被深秋绵延的冷雨包裹着,纷然飘散,一地凄凉,一地暗香,满室寂静,微凉的秋风吹过,夹杂着乐声从远处飘来,这柔和的乐声似流水,如轻风,似春水,划破了满池的寂寥。
这样凄清的夜里,只闻得一女子的歌声伴着琴音,在深秋的冷雨中回荡着,“凤舞九天,承影空吟,十年一梦,炽羽魂何在?
且趁中秋月圆, 奏一曲、秋月和舞。 苔茵展、云幕高张,夜雨阑干花自开,能几许?
三万六千场思量,说与谁听?
待繁华落尽,挥剑问路。
惊闻子规啼,不如归去?
……”
闻声寻去,只见凤鸾殿里,香云绮罗之中,一个红衣的女子寂寂地舞着生命的火焰,众人皆醉,惟她独醒着,一袭火红的舞衣,鬓角一只红色羽毛颤颤微微,眉间描着火红的凤,妖艳如莲。
她就是凤舞,是前朝最后一位帝王的皇后,如今却成了新帝的宠妃。
凤舞只是高傲的仰着头,直视着殿上的男子,笑着,笑得美丽而妖娆,她的舞姿轻盈,如同一只振翅高飞的凤,在烈火中轻舞……
红衣的凤舞笑媚如丝,浅唱轻吟,悦耳的声音不带一丝杂质,一曲终了,座上的男子,迦南的国君墨青阳带着微许醉意,举着杯带笑而起,正对上凤舞的清凉的双眸,那团墨色的眸光,在暗夜中静静流转,仿佛黑夜之中闪烁的星辰,正在恍惚间,美丽如凤凰般的女子已经走到自己的面前,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像含苞待放的白百合缓缓绽放,一点点一寸寸,干净像这深秋如水的月光;轻盈似空中轻舞的樱瓣;素雅若初春的铃兰;柔软如秋至的一缕木棉……墨青阳就这么沉醉在了红颜倾城一笑中,直到冰冷的剑锋刺进自己的心脏……
守在大殿之上的侍卫们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国主的胸口已经赫然插着一把冰冷的匕首。
“来人啊——”侍从们慌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是此时,墨青阳的眼里却只有眼前这个一身红妆的女子。
“你……”红颜美梦一做年余,如今是时候梦醒了,墨青阳瞪大了眼睛,望着深入胸口的那柄锋利的匕首,嘴角溢出了鲜红的血丝,“为什么?”
“对不起……”凤舞的眼角含泪,今日她大仇得报,本应该高兴地,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当那柄抹了剧毒的匕首刺进这个害得自己国破家亡的男人的胸口时,会心疼。
“哗——”待侍卫们回过神来时,来不及思索,十几把长剑同时出鞘,剑锋对着大殿的女主人。
“都退下!”墨青阳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围上来的一干侍从们喝道,然后回过头去望着这个自己用尽一身力气去爱的女子,忍着剧毒攻心的痛楚,温柔的轻拭着女子眼角的泪珠,带着笑,“别哭了,脸都哭花了……”暗红的血丝不断地从墨青阳的嘴角溢出,他轻轻地抚上了女子梨花带雨的脸,呢喃着,“舞,若早他一步遇上你,会不会有不同结局……”
墨青阳带着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紧紧地拥着这个如火一般的女子,任冰冷的利剑深深的埋入自己的身体……
凤舞望着眼前之人缓缓垂下的手,望着墨青阳临终前犹带着笑容的苍白面容,心底却一阵阵刺痛。这个人是毁灭了整个青岚皇朝的祸首,是杀死自己丈夫的仇人,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可为什么当自己将匕首刺进男人的胸膛时,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女子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呆呆地站着,看着墨青阳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冰冷,这一年以来与男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浮现……
第一次见这个墨青阳,是在他带兵攻破青岚帝都璃月的那天晚上,那时自己刚刚得知禹哲的死讯,一心要杀了这个男人,为自己的爱人报仇,却没料到,却反被仇人所救,看着男人为救自己而留下的伤痕,面对男人哀伤的目光,凤舞不知为何,会觉得难过,只是,亡国之恨,杀夫之仇却是不共戴天,不得不报。
后来墨青阳竟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一意孤行,立自己为后时,凤舞望着这个男人执着的目光时,不知为何,竟然会生出微许感动。面对这样温柔的男人,凤舞总会想到,自己那个温文儒雅的丈夫,想起禹哲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的丝丝坚定,然后整夜整夜的失眠,在深夜里无声地哭泣。
她知道,自己的所有举动都是瞒不过墨青阳的,她以为墨青阳那样的男人必不会容忍自己的女人心里装着别的男人,即使那个男人已经死去。却没有想到,那个霸道的男人却放任了她对禹哲的思念,容忍着她的心里满满都是另一个人的身影,却依旧一直对她很好,几乎是千依百顺。
凤舞本以为墨青阳不过是在做戏,却没想到他却一年如一日般宠着自己,就算是自己的无理取闹,也依着自己……
这样是爱吗?
凤舞知道自己的心开始动摇,也许,那个男人只是挖了一个温柔的陷阱,等着自己跳下,可是那样深情的目光却在一点一点腐蚀着她的内心,所以她只能握着禹哲送自己的玉环,一遍一遍的回忆着禹哲的深情,好让自己有继续恨下去的勇气……
是啊,从墨青阳的刀沾上禹哲的颈血的那一刻,他们此生,就注定只能是仇人了……
凤舞望着躺在地上的墨青阳那上扬的嘴角凄凉地笑了,耳边依稀回荡着那个男人临死前在耳边的低语,“如果还有来世,你会爱上我吗……”
可是,没有来世了啊……
凤舞蹲下身去,轻抚着男子犹如睡着般的俊颜,痴痴地笑着,拔出了深埋在他胸口的匕首,“如果还有来世,君之深情,妾当衔环相报……”
当墨青阳暴毙的消息传到焚音阁时,一袭青袍的萧若颜正拉着妻子的手带着侄儿萧茗在花圃里采菊。
此时正是深秋霜降时节,淡白的霜结在花瓣上,红白两色,仿佛冰上燃火,艳丽异常。这打着霜的菊酿酒正好,是以萧若颜夫妇便带着年幼的孩童在花圃里一边赏着菊,一边采花……
当他从苍影口中得知墨青阳与凤舞的死讯后,脸上悠闲地笑容一瞬间消失了,采花的手悬在了半空,愣了良久,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随后嘴角有恢复了与往日无异的笑容,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只是,在苍影看来,那样悲伤的笑容却看了让人想落泪……
“颜……”风祈薇有些担心的望着萧若颜,欲言又止。
“我没事……”萧若颜望了眼妻子手中的花篮,笑着道,“差不多够了!”他望了眼在一边自顾自在花丛中戏耍的侄儿,唤道,“茗儿,走了,咱们回去了……”
当墨青阳的死讯传开之时,已是一个月后。
在璃月一战后便一直守在各地张望的诸侯们开始蠢蠢欲动了,墨青阳的死,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此时趁迦南群龙无首之际反攻回去,夺下帝都,便可建立不世功勋,一时间,刚刚平静了一年的青岚大陆上再次燃起了滚滚硝烟……
而此时,在青岚的东南部的一个海滨小城里,却透着难得的宁静与安详。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寒霜已下,小城里细雨绵绵的飘着,带着些许深秋独有的寂寥。
街面上人影稀疏,只有这小酒馆里,倒是热闹非凡,在这里的多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在这样动荡的年代里,多的是妻离子散,无家可归之人,如今正好聚在一起。
浓烈的酒香合着湿润的水汽弥漫在这个小酒馆里,酒客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谈笑着,在喧闹中一个黑衣的老人一直坐在窗边的小桌旁,带着笑看着这一切,津津有味。进来的时候他对掌柜说等一个朋友,可是他对面一直是空着的。
门口的棉帘子一动,冷冷的风溜了进来,场面稍微冷了一下,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这个带着斗笠看不清神色的男人,来者并不说话,只是低头坐在了黑衣酒客的对面。谁也不好意思再盯着看了,于是说笑的说笑,继续热闹着。
“墨青阳死了……”良久,来者才拿起白瓷的杯子,灌了口酒,淡淡地道。
“恩……”老人收起了先前的笑意,面无表情的应着。
“烈行之和云战几乎是同时向璃月起兵……”
“迦南的军队差不多要回撤了吧……”老人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那么你来这里,是何意?”
“为了求证一件事!”男人忽的盯着黑衣的酒客,即便隔着斗笠,老人依旧可以感受到男人如炬的目光,“他,是否还活着?”
“他活着如何,死了又如何?”老人淡笑着反问道,“如今的你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男人闻言一怔,而后默默地地下了头,的确,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如今,就算知道那个人还活着,自己还能如当年一样,不顾一切的去追随他吗?男人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旁边几桌上的笑声和说话声依旧传来,却像是被隔在一重帘幕外。
良久,男人才抬起头,轻轻地叹了一声,“我这次也是顺道过来看看您,然后就要走了……”男人顿了顿,继续道,“迦南国君新亡,士兵们都无心作战,我已下令撤军了,流浪在外这么久,大家都有些想家了……”
“是么?回去了也好啊……”老人闻言也轻轻地叹息着。
两人间重又沉默起来,静得有些发涩。
“我走了……”男人把杯中的酒饮尽,起身道,“先生保重……”
老人举杯,望着带着斗笠的黑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雨中,落寞的笑着,将杯底的酒饮尽,取出角落里放着的一张古琴,神色寂寞地拨弄着,琴声低回,在这人声鼎沸的酒馆里,这一抹低沉的乐声,仿佛一根丝线渐渐拔起,越来越细,渐渐没入云中……
老人神色复杂地望了眼男人离去的方向,按着弦,顿时酒馆里一片寂静,只听见老人嘶哑的嗓音,带着一种无人听懂的沧桑,回荡在这间小小的酒馆里。
“昨夜谁抚旧时曲,金戈逐铁马,今夜谁问故人心,繁华逝云烟。
……
为了完成夙愿,还将抛洒多少热血?
金戈铁马,兵临池下,替谁争天下?
……
夜寂寂月难眠,低头暂按弦,欲向残桓寻故人,却问故人何处寻?
……”
弦声拔到极高处,戛然而止,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残破的余音还在耳边回绕。
老人微微愣了一下,低头看去,古琴的弦竟一次断了三根,他的手空悬在那里,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在桌上留下酒钱,和那张断了弦的古琴,有些落寞的消失在深秋微凉的细雨中……
历史:元历338年,这个将迦南国土扩大了好几倍的一代霸主终于在完成他的霸业一年后,含笑而终,逝世之时,年仅三十岁。传说这位年轻的君王是和他的宠妃同时暴毙于羽裳殿里,死时脸上还带着笑,除了当日在大殿中当值的侍卫,谁也不知道,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那天当值的侍卫们却像是约好了一般,对那夜里所发生的一切,闭口不谈。墨青阳死后,他的胞妹墨青樱继承了兄长的帝位,只是失去了墨青阳的迦南已无力维系各地纷争不断地庞大国土,加上国内内乱不断,最终还是放弃了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撤回了迦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