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萧若颜吃过早饭,就和妻子风祈薇一起去陆楚阳的家里看望他,却哪知刚刚走到陆楚阳的家里,前脚踏进门栏,后脚就听到屋里瓷器的碎裂声和女人的叫骂声,微皱着眉,走上前去。
只见屋门开着的,陆楚阳躺在床上,浑身都用白布紧紧捆扎,右臂套着夹板,掉在脖子上。当时柳沂源看到陆楚阳的伤势时,都有些惊叹他的生命力如此顽强,受了如此重创,竟还能活着,而后在弦月的催促下忙给他喂了一粒‘紫雪丹’护住他的心脉,然后用木枝将他的全身固定住。此时,陆楚阳最多能动动手指,即便扭动脖子,伤口也痛入骨髓。
陆楚阳的的父母和弟弟站在他的床边,只听见那位陆夫人怒气冲冲的叫骂着,“你这个孽子,一天到晚除了会闯祸还会什么?好好地出去参个军,也能惹出这弥天大祸,差点害得我们全家都跟着一起倒霉。现在,你看看你自己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直接死在外头得了……”
陆楚阳的父亲陆荥虽素来也不是很喜爱这个儿子,然而看到此刻一身伤痕的陆楚阳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只是看着这样怒气冲冲的妻子,又有些为难,只能搓着手,压低了声音劝慰道,“好了,反正这次我们大家也都没事,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孩子这次也得到教训了……”
“什么孩子,我哪有他这样的儿子?……”女人还准备说些什么的,却正好对上陆楚阳那双纯黑的眸子,陆楚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女人的责骂,漆黑的眸子带着森然的冷意,令人看了忍不住打颤。
“父亲,萧先生来了!”正在这时,陆楚阳的兄长已经引着萧若颜一行人走到了屋内。
“萧先生!”陆荥闻言望去,只见长子陆楚严的身后站着一个不过而立之年白衣的男子,男子墨黑的丝丝发缕在微风地拂动下不住飞扬着,纯黑色瞳眸中温暖的笑意,忽闪着明亮的光芒。这个年轻人就是焚音阁的主人?陆荥心里暗暗惊讶道。
“陆老先生,我比令郎大不了几岁,您还是叫我的若颜好了!”萧若颜温和的笑道,“我过来是来看一下楚阳的的伤势的,顺便准备把他接到我那里,也方便医治!”本来萧若颜是准备来看看陆楚阳恢复得怎么样了,哪知来到他家却看到刚才的一幕,于是改变了主意,决定将他接回阁里,好歹还有墨离和弦月陪着他一起说话,总比现在这样一个人在家里被家人责骂来得好。
“有劳萧先生费心了!”陆荥想起刚才家里的吵闹,老脸微红,也就没有推脱。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言必,萧若颜也没有多作停留,和妻子一起离去了。
离开陆楚阳的家后,萧若颜和风祈薇静静地在湖面走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风祈薇怔怔望着身侧的男子,湖面升起朦胧的雾霭笼罩了他脸上的笑颜,犹如在水中静静的蔓延,荡漾成一圈圈的涟漪,最后在粼粼波光上散落开来,看不清楚,拾不起来。细致的五官,宛如一色春水。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样一个有着绝世容颜,惊世之才的男人的心里是多么的孤独,他总是习惯了将所有的事情都抗在自己一个人的肩膀上,像一个孤胆的英雄,然而有时却又像个无助的孩子……
“怎么了?”萧若颜感觉到了身边人异样,转身问道。
“颜……”女子笑着抚上了男子的眉,“我又没有跟你说过,有时候,你的笑容让人看起来很心疼?”
“?”男子脸上的笑意一僵,有些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妻。
“其实,你若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强求自己,至少在我面前,你不需要用笑容来伪装……”女子轻轻的叹道。
“我知道了……”萧若颜收起了笑颜,拥着面前的女子,轻声道。
……
陆楚阳刚刚搬过去,和墨离,流钧住在一起没有两天,萧若颜又因为身体虚弱,之前又妄动真气,透支了体力,病倒了。
大家都是刚刚搬来此地,一切都要从头再来,故而都十分忙碌。
而这段期间,最清闲的就是重伤在床的陆楚阳了。
“你在想什么?”陆楚阳望着一直坐在他身边,目光却飘到了外面的朋友,出声问道,“来这里以后,你一直都是这样,像是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流钧摇头,“你好好休息吧,柳先生说,你的伤恐怕三个月都未必能恢复……”
“……”陆楚阳正想说些什么,墨离端着药碗从外面进来了。
“喝药了!”墨离笑嘻嘻地端着药碗坐在陆楚阳边上。当年墨离和陆楚阳一起跟着萧若颜来到焚音阁,陆楚阳天天跟着萧若颜读书,他却跟着柳沂源学起了药理。学了这么久除了平时制一些稀奇古怪的药好玩以外,倒真没什么实践的机会。这次陆楚阳受伤,他倒是正好试试自己的医术。
只不过倒是苦了重伤在身的陆楚阳,因为墨离配药时只想着药物的功效,却忽略了味道,是以熬出来的药效果倒是不错,只是那味道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这不,陆楚阳一听墨离说要喝药了,吓得眉头直皱,若不是此刻他动弹不得,怕早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大哥,我倒是没想到面对刀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你,居然会怕墨离熬的药!”流钧见陆楚阳面露苦色,不禁笑道。
“什么啊,有本事你来试试,我敢打包票,这玩意绝对能放到一头牛!”陆楚阳抱怨着,“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别抱怨了,赶紧喝吧!”墨离看着这样的陆楚阳有些好笑地道,“你有胆量跑去单挑烈行之,难道还怕喝这点药么?”
“和烈行之打架可比喝药来得痛快……”陆楚阳皱着眉头望着墨离已经递到他面前的药,认命的张口喝着。
墨离见陆楚阳乖乖的把药喝完了,满意的点了点头,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递到黑着一张苦脸的陆楚阳面前。
“谢了!”陆楚阳含着墨离递过来的糖块,有些吐词不清的说着。
“你好好休息吧!”墨离只是摇着头笑道,“我回去再想想,看能不能在不影响疗效的情况下让这药味道好点,省的你每次喝药像要你命似的……”
墨离出去后,屋子里又只剩下陆楚阳和流钧两个人了。
“墨离长大了!”陆楚阳望着门口叹道,“当初,我刚遇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有六岁,成天跟在我身后哭鼻子……”想到这里,陆楚阳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墨离哭鼻子的样子,不禁笑了,那样一个爱哭的男孩子,如今也已经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
“是啊……”流钧笑道,当初他在迷雾森里里遇到陆楚阳一伙人的时候,甚至还以为墨离是个小女孩呢,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男孩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呢?
“说起来,我们认识了差不多也已经有三年了吧!”流钧望着窗外湖面上腾起的白雾,神色有些迷茫。
“恩,那时,要不是遇到了你和你的叔叔,恐怕我和墨离他们就要在林子里喂狼了……”陆楚阳低低的叹道,神色有些黯然。
年少时的一时好奇,让陆楚阳和弦月,墨离三人险些丧命,更害得流钧失去了亲人。现在想起来,那个女人有一点倒是没有说错,自己确实是除了惹祸什么也干不了啊,三年前害了流叔叔,三年后的今天,害得自己的老师为自己受伤,险些丧命,更害得整个沉香镇的百姓流离失所……
“你怎么了?”流钧察觉到了陆楚阳的沉默,出声问道。
“我在想你叔叔的事,要不是为了救我们,他就不会……”陆楚阳沉声道,“我是不是很没用,一直以来都在麻烦别人,明明想靠自己的力量去守护朋友,到头来却反而让自己的朋友为自己所累……”
“其实你不需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的,人总有力竭的时候吧!”流钧停了一会才缓缓道,“其实那天,就算不救你们,叔叔也活不了几天了……”
流钧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陆楚阳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却近乎直觉般的感受了一种深入骨子里的悲哀,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地问道,“为什么……”
流钧闻言,无声的笑了,这一瞬间,陆楚阳才发现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这个三年来一直跟在身边叫着自己‘大哥’,经常绽放出如孩子般无忧无虑笑颜的朋友。
“他之前就已经中毒了,是我家里家传的毒药‘菩提血’,这是一种无药可解的剧毒……对了,我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情没有?”
“没。”陆楚阳说。相识多年,流钧却从不曾跟他提过自己的家里,即使偶尔说上两句,也是立即就收住。所以,到现在,陆楚阳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的来历。
静了一会儿,流钧抬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好朋友,“不告诉别人,好么?”
“好!”
“我的家族是中原武林最为古老的三大家族之一的‘隐’之一族,我们族一直以来都隐居在雷云山脉的最南端一个叫格根塔纳的地方,世代都为守护相传从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有开天辟地之能的‘混元珠’,我的父亲是家族的族长,母亲却不是隐之一族的人,而我是我父亲最小的一个儿子,却也是父亲最喜欢的一个儿子,早在我七岁那年,就已经被内定为下一任族长的继承人,那时所有人都奉承我,巴结我,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做朋友……”
流钧低下了头,沉默了一阵子,“三年前‘混元珠’却突然被盗,当时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父亲也没有办法,只有依照族规办事,是从外面游历归来的叔叔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救了出来,可叔叔却在带我逃离的途中中了‘菩提血’……”
陆楚阳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做声。
“那时,叔叔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带着我一路向北,直到逃进迷雾森林里,遇到你们,”流钧接着说道,“叔叔临终之前对我说,除非我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的地步,否则不要轻易回去……”
“可是,”流钧忽地抬起头来,“大哥,你知不知道,认识了你和弦月他们以后,我真的想,我这一生都不要再回去了……我不是怕死,只是害怕看见我的父亲,兄长拿着刀剑来杀我……”
“那……”陆楚阳沉默了良久,才问道,“你知道,那颗珠子到底是被谁盗的吗?”
“不知道,或许是某一个族人,亦或者是我的某一个哥哥吧……”流钧脸色苍白的笑了,“我知道,当父亲宣布我是下一任族长继承认识,哥哥们其实都不服气,我这样懦弱的一个人,或许个根本就不配做族长吧……”
“流钧,不想回去就不要回去了,等我伤好了以后,你,我和墨离,弦月我们一起去外面闯荡吧!”陆楚阳沉默了一会后,咧嘴笑道。
流钧望着躺上床上无法动弹的朋友真诚的笑颜,笑了,他知道,他不后悔跟叔叔一起逃了出来,即使以后可能再也无法回故乡,即使或许一辈子都要躲避族人的追杀,但至少他拥有了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和陆楚阳之间的友情。
……
陆楚阳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养了近半年才悉数痊愈,在这半年里,沉香镇的居民们已经在焚音阁的帮助下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而萧若颜和风祈薇的第一个孩子在这一年初冬下第一场雪时降生了,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继承了父亲的黑眸,和母亲的绝世容颜,因在雪天降生,萧若颜为自己的长女取名“雪璃”。
而这半年的时间,迷雾森林以外的地方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元历339年七月,烈行之挥师南下,一个月时间吞并了霄晏侯舞晨均领地。
于此同时,云烈王云战以迅雷之势攻下微离,平遥二城,与烈行之隔江而治。
九月初,岩帝将皇位禅让与烈行之,烈行之推让再三,后于九月初十,登基为帝,国号“燕”,定年号“凤隐”。
十月,青偃侯禹肇容打着青岚的墨色星辰旗起兵,南边一些小诸侯纷纷来投,不过三个月时间,就已经占领原青岚国土以南流苏,清晏等地。
至此,除雷域无人占领以外,整个青岚被分成了三份,其中烈行之的燕国兵力最盛,云战的龙渊国最富有,而禹肇容却依仗着是前朝末裔,民心所向,故而,一时间,三方人马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时间竟成了僵局,打了一年的仗也因此消停了下来。
正因为此,这个新年终于在难得的宁静祥和中度过,百姓们家中无不张灯结彩,庆祝着这难得的太平。
元历340年初,也就是凤隐元年,烈行之为安抚民心,下令解除青梧城的禁令,青梧城和沉香镇中百姓愿回乡的,一律给以优待。
二月,隆冬刚过,已有不少原青梧居民陆续搬回故居。
而在住在迷雾森林里的萧若颜得知此事后,也召集了沉香镇中的百姓,告知他们,愿意回家的,派人护送他们回去。
三月初,除了少数一些人愿意继续留在林子里外,所有的沉香镇居民已经在焚音阁帮助下迁回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