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N市应征入伍青年出发的日子。
一大清早,从省军区机关家属大院内悄悄地开出一辆北京212,车里除了司机,就只有身穿藏蓝色海军岸勤装的凌跃,和特意请假送他的李婷。
“武叔自己不来送也就罢了,干嘛还不让阿姨送啊?”李婷很是不解,语气中颇有些忿忿不平的味道。
“我哪儿知道,我爸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凌跃同样郁闷,往年家属大院里的哥哥姐姐们参军入伍时,那场面多热闹,多让人激情滂湃啊!自己不知羡慕了多少年,可偏偏轮到自己的时候,咋就弄得冷冷清清灰溜溜的呢?仿佛自己不是去当兵,而是去“私奔”……
“你,胡思乱想啥呢!”李婷娇羞地嗔道,凌跃看向自己的眼睛里,突然喷冒出来的那股热辣辣,烫得她一阵心慌耳热。
“我觉着,我们好像是在私奔……”凌跃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李婷“啐”了他一口,羞得脸更红了。
凌跃看看前面正在聚精会神地开车的司机,悄悄地贴近李婷,攥住了她的小手,轻声细语地在她耳边问道:“我这一去最少要四年呢!你等我不?”
“嗯,等!我永远等!”李婷把头轻轻倚靠在凌跃的肩膀上,轻声而又坚定地答道。
“给我写信吗?”
“写,一个月一封。”
“不行!要一个星期两封!”
“那,就一个月三封吧。”
“不行!我说的是一天一封!”
“你无赖!你刚才明明说的是……”
从昨天开始,这样傻呼呼地一问一答,他俩都已经记不清重复了多少回,就好像是在玩一个百玩不厌的过家家游戏。
汽车在N市火车站站前广场前停下,今天的送兵仪式就在这里举行,然后,入伍青年们将从这里开始踏出他们辞别亲人、献身国防的第一步。
待李婷也下了车,凌跃向司机挥手告别。
刚走出几步,忽然感觉身后有劲风袭来,凌跃本能地一个侧步回身,一道人影呼地擦身而过。
“跃哥,是我!”
凌跃闻言,赶紧把踢向那人屁股的脚劲收了收,饶是如此,那人的屁股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朝前踉踉跄跄地冲出几步,差点摔个狗啃泥。
“小涛?”
“嘿嘿,”好容易站住身形的陶小涛回过身来,讪笑道:“跃哥的身手还是这么厉害!”
“你怎么来了?”凌跃又惊又喜。
“跃哥,你也太不够意思啦,当兵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一声,还兄弟呢!还好志嵘告诉我了。”
“志嵘现在怎么样了?这几天我都没空去看他,这眼看就要走了,唉!”
杨志嵘休学养病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提起杨志嵘,凌跃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愧疚。
“跃哥,我在这呢!”
凌跃回头,杨志嵘、李明国、大个子魏巍、钟世洪和翁绍辉,几兄弟一个不少,全来了。
“志嵘,你的病怎么样了?”
“全好了,明天就可以回学校啦!”
“好!好兄弟!”凌跃和杨志嵘抱在了一起。
“阿凌!”不远处有人在叫。
凌跃举头一瞧,有几位男生朝自己跑来,为首的正是秦晓伟和吕伦等人,再往他们身后瞧去,我的妈呀!他们身后跟着朝自己走来的,足有近百人,莺声燕语的,明显阴盛阳衰,赫然是学校里的同学们!
“这,这是怎么回事?”凌跃有点懵了。
攀着凌跃的肩膀,秦晓伟笑呵呵地解释道:“我们护校队昨天商量好了,今天全体请假来送你,可没想到,我们班的同学们都说要来送你,文老师干脆决定,全班放假半天,集体来给你送行……”
“等等!你是说,文老师也来了?”凌跃有些意外,还有些激动,昨天到学校的时候,他都没敢去见文老师。
“来了,你看!”
顺着秦晓伟手指的方向,凌跃看到,远处,刘校长、李副校长、小刘老师等学校领导,正和市武装部岑志军部长站在一起,聊着什么,站在他们身边,正在朝自己这边微笑张望的,不是文老师还能是谁?
“阿凌,你是不知道!”吕伦也不甘落后地抢着说:“后来学校领导们一商量,决定,高三年级全体放假半天,由学校领导带队,组织大家一起来给你送行,所以,其他班的同学们基本上也全都来了!”
凌跃好一阵感动,连连向同学们道谢,要不是有个李婷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他恨不能和每一位同学拥抱一下,当然,主要是想和女同学……
“凌跃!”
“到!”凌跃条件反射地大声应道,赶紧朝喊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报告首长!新兵凌跃奉命报到!”凌跃立正向岑志军敬礼。
“你好大的面子,学校都出面组织来给你送行哪。”岑志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凌跃。
“谢谢学校老师和同学们!”凌跃大声道。
“呵呵,凌跃同学,你为我们学校争得过不少荣誉,是我们学校的优秀学生,现在能踊跃参军保家卫国,这也是我们学校的光荣嘛,学校理应为你送行!”刘校长一本正经道。
虽然,他刚从岑志军部长那里,知道凌武今天是不会出席仪式了,心里很失望,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哪怕是看在小刘老师又拎回给他的那两条好烟两瓶好酒的份上。
“各位领导,我能和我的学生聊一会儿吗?”文老师不等其他人回应,把凌跃拉到了一边,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学生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适时解围。
“谢谢您!文老师。”
“谢我什么?你不是躲着不见我吗?”
“嘿嘿”凌跃不知如何作答,只低头傻笑。
父亲出差回来,知道自己瞒着他报名当兵的事,立即火急火燎地跑到学校,找到文老师,本想兴师问罪,没想到文老师的火气更大,说,你不找我,我还要去找你呢!好不容易培养出了一位得意弟子,却被你这个家长放任自流给毁了,云云……
父亲可从来没被人如此指着鼻子大骂过,如今被这后辈小生的文老师这一顿臭骂,却非常罕见地认栽吃瘪,没敢多言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替我向你父亲道个歉,我那天的态度实在是不好。”
“没事,我爸还说,要我替他谢谢您呢!”
“凌跃,”文老师突然话锋一转,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之所以选择去当兵,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摆脱你的这个‘高干子弟’身份,可你父亲就是部队的高官啊?”
凌跃变得严肃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文老师,却没有说话。
“即使是为了证明自己,也不一定非去当兵不可啊,以你现在在美术方面的造诣,一样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嘛!”文老师惋惜道。
“文老师,谢谢您!您永远是我最尊敬的老师和兄长!”凌跃答非所问,表情却是异常的坚毅。
文老师心下暗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跃子,”岑志军这时走过来轻声道:“你爷爷奶奶来了。”
“在哪?”凌跃有些意外,昨天已经去奶奶家跟他们两位老人家告别了的呀。
“跟我来吧,抓紧时间!”岑志军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又道:“你奶奶说还要叫上你的那个女同学。”
凌跃忙跟众人打过招呼,叫上一直在不远处关注着他的李婷,跟着岑志军朝火车站走去。
“你怎么不穿水兵服?”岑志军一面走,一面回头,皱着眉小声问道。
“报告岑部长!”凌跃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以同样小声的声音答道:“因为天气寒冷,所以没穿!”
岑志军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继续往前走。
凌跃和李婷对视一眼,暗暗吁出口长气,要是岑志军知道,此时正“委屈”地被打在背包里的那套水兵服,昨天上午还是崭新的,只半天时间,就已经变得“伤痕累累”,被凌妈妈连夜几乎重新返工了一遍,今天一大早,又和李婷一起,急急熨烫一番,都还是没怎么干透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看着市武装部的岑部长领着今年唯一的一名海军新兵和一位少女,进入了火车站里一间门外有两名士兵站岗的贵宾室,一名年轻的执勤警察向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位中年警察疑惑地问道:“所长,这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连我们都不让靠近!”
所长瞥了自己的下属一眼,严肃地呵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保密条例学哪儿去了?”
年轻警察一缩脖子,没敢再言语,其实,所长自己心里也正犯着嘀咕:这里面到底是哪个大人物?这么大阵仗……
N市火车站站前广场,彩旗飘扬,锣鼓喧天。
“全体听我口令!立正!”一名军官正站在排得稀稀拉拉的新兵队伍前下达整队口令。
斜披大红花,军容严整的凌跃,被特意安排在排头兵位置,听令迅速立正。
那标准的军姿,再配上他头上那顶无檐水兵大盖帽下,那两条随着冬季的丝丝寒风轻轻飘摇着海魂带,与其他清一色身着八五式上绿下蓝空军士兵服,明显没有经过什么军事训练的新兵们比起来,真是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分外英姿勃勃的感觉。
不过,更让人们为之侧目的是,今天特意来给这批新兵们送行的大约两百多号人里,竟有一半多是为这个唯一的海军新兵来的,如此庞大的“亲友团”,特别是其中大部分还是让人眼花缭乱的美少女,怎不叫旁人,特别是那群血气方刚的“准空军”们血脉喷张,却又郁闷无比呢!
站在排头兵位置的凌跃,同样也很郁闷,明显感受到,来至身旁和身后的那些无数眼神,犀利得恨不能把他射得千疮百孔!他也只能在心里无奈地哀叹:天地良心!这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终于要出发了,幸好,接凌跃的是正好要往部队运送军用物资,特地绕道过来的军用大卡车,和运送空军新兵们的军列刚好是南辕北辙,才使得他这位“全民公敌”,侥幸逃过成为史上第一位,还没见到大海,就先被“唾沫星淹死”的海军的厄运。
临上车前,凌跃特意当着一众红花绿叶的面,隆重宣布:李婷正式成为他的女朋友,即时生效!
还不顾陶小涛们的强烈反对,珍而重之地将其托付给自己在学校里最早结识的两位好朋友,秦晓伟和吕伦,代为关照!
理由是,陶小涛们虽然“心地善良”,但从表面上看,怎么都像大灰狼,安全系数不高!
就在女生们为如此“浪漫凄美的爱情表白”感动得稀里哗啦,男生们为这样“霸道蛮横的主权宣告”心碎得乒呤乓啷之时,肇事者凌跃以极其猥琐的动作,爬上军卡的后货厢,当兵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