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在一个寂静的晚上,天气极是炎热,空气好像很重的样子,沉闷无比。
为了乘凉,严可情和任世疑拿来了一张大席子,铺在通风处的地板上,二人各垫着一端,隔出三尺的间隙,相互背对着躺下睡觉。
按常理说,师生两人共寝一席,于礼教不合,有碍大防。不过,一来两人彼此熟悉,平时随便惯了,严可情一直拿此人当孩子,并不太介意;二来这一晚的实在太过闷热了,除了这里稍有点凉气,别的地方都不通风,所以他们互相迁就对方,暂时一起睡一晚。
那一晚,任世疑辗转难眠,一来是因为天气炎热,闷得他心烦;二来,那个白天他偷摸了严可情的手,回味不已,极想趁师父熟睡之时,偷偷再摸一次,却又很为这念头羞愧,一时间心烦意乱,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熬到了三更,才开始有点睡意迷糊,手却不自觉地紧抓着竹席。
严可情安然地眠在他不远处,一动不动,酣睡正浓。但她直觉灵敏,很容易便察觉出身边的弟子翻来覆去,大不安稳,于是醒来微微睁开眼睛。
夜已深了,她轻轻翻转身子,对着寝睡不安的任世疑,低低唤了一声:“疑儿。”
任世疑没有回应,但他的手把竹席抓得不住地“吱吱”作响。
严可情极知任世疑打小时候开始,便常有睡觉双手乱抓的坏毛病,只当这少年旧病复发了,心念一动,便打算起床去看看他。
就在这时,突然任世疑身子一震,挺了起床,双手向前伸出,好像在摸索什么,然后慢慢地向严可情转过来。
严可情一奇,借着窗外射进来微弱的月光,她依稀看得出,任世疑皱着眉头,双目紧闭,嘴巴微张,整个人完全睡着的样子,但诡异的是,他明明已经起床了,双手向前探,胡乱摸着好像不知在摸什么。
严可情皱起眉头,悄悄爬起床,盘腿坐着观察此人动静。任世疑丝毫没有察觉到师父醒来了,整个人如同宿酒未醒,颠颠倒倒,不知所为,双手茫然地向前摸索。
严可情心里奇怪:“他想摸什么?”她屏着呼吸,见任世疑越靠越近,双手原来想摸自己,一皱眉头,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轻轻道:“疑儿,你想对我干什么?”
她随手碰了任世疑一下,本意是想唤醒他,哪知此人竟趁势反抓住她的玉手,紧握在手中揉-搓起来。
严可情愕然,只觉他握着自己的手又捏又揉,急着想把手抽回去,却被此人越握越紧,不由得叫起来:“疑儿,放开我!”
任世疑仍在梦中,毫无知觉,对严可情的叫声不闻不觉,一只手继续握着师父的玉手捏玩,另一只手探出去,放到她面颊旁,轻轻抚摸起来。
严可情红着脸,极力想避开他的手,但无奈被此人握着自己的手,且力气大得惊人,比平时还大几倍,一时挣不开。
任世疑人在梦游,一边握着师父的手,一边摸着她,全然不知自己正在做以下犯上之事。
严可情从来没有被男子这般摸过,心头慌乱,她看出此人原来在梦游,虽然是无意,但想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他这样弄下去了。
她把心一横,要使出重手了,左手被此人握着动不了,便把右掌抬起,厉声喝道:“疑儿,快醒醒!”她打定主意,若然喝不醒此人,只能一巴掌扇开他,即便打伤了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了。
喝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任世疑身子微微一震,有所反应,憋紧的表情一松,呼出口气,双眼一睁,终于苏醒过来了。
他眼睛缓缓睁开,目光中还一些浑浊,待神智稍清,定睛一看,只见师父鬓发散乱,美目含羞,香汗淋漓,他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睡意即刻全消。
席子上,这对一男一女的年轻师生,脸贴着脸地拥在一起,纠缠不清,两人四目相对,都喘着气,脸红耳赤。
任世疑看着师父的眼睛,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忽见自己的手竟然握住她的手,立时恍然醒悟:“我差点铸成大错了!”
他又惊又愧,闪电般缩开手,茫然不知所措,一片慌乱,结结巴巴道:“师、师父,弟子绝、绝对不是故、故意冒犯…”
严可情见他终于醒了,稍微松气,放下准备打人的手,抚着胸口,喘息了好一阵,才慢慢平伏一些。她心中惊魂未定,美目瞪着任世疑,呼吸粗重,怒声质问道:“你、你刚才想做什么?”
任世疑胡乱地答道:“刚才,我做梦了,还以为有歹人要来伤害师父,正想着保护你。”
其实,这话半真半假。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刚才他的确做梦了,却不是梦见歹人,而是梦见了师父熟睡在侧,他胆大包天,想趁师父睡觉未醒去摸她,于是便产生了梦游后的不轨行为。
“歹人?”严可情一脸疑惑,向四面看了一看,周围夜深人静,悄无声息,转回来看着他的眼睛道:“这里没有什么歹人,你到底怎么了?”
任世疑急中生智,张口便撒谎:“刚、刚才,弟子梦到和师父到了一处洞穴,那里很深很黑。突然出现了一群妖人,个个凶神恶煞,全部手持利刃,看上去要对师父不利。于是,弟子怕师父受伤,便扑上去抱住你,就算死也不能让歹人们害你。”
他暗地里计议过,若师父得知自己连做梦也舍身保护她,多半会高兴的。
果然,严可情怔了一下,初时还以为自己真的误会了他。不过,她也深知这小子平日鬼点子多,再不肯轻易上当。通过仔细观察任世疑,她发现此人眼神飘忽,不敢和自己对视,分明就是心虚的表现。
严可情记起了白天他偷摸自己的情景,心里怀疑这小子作怪,决定试探一下此人。
“疑儿,”这个美丽女子面无表情,淡淡道:“老实坦白,你是不是想摸我?”
任世疑张大嘴巴,哑口无言,万万不料被师父瞧破心思,想起自己梦中对师父如此无礼,更加脸红耳赤,一时间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
严可情看出此人果然做贼心虚,脸唰地红了,哼了一声,羞得整个人扭过身子去。
任世疑大惊,急忙跪倒在地,二话不说,“通通通”连磕响头,边磕边谢罪:“师父,弟子有罪,求你切莫逐我出门!”
严可情任他磕多少个头,端坐不动,心中大为生气,连一眼也不看此人。
任世疑见状,为求她原谅,只得豁出去了,把额头拼命地叩向地板。
通!通!通!十一个,十二个……响之不绝,他磕头用力过大,连桌子上的花瓶也被震动,微微移位。
严可情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知错了吗?”
任世疑慌忙道:“我错了,弟子罪该万死!”他指天发誓说了一通,赌神问咒,称若有再犯,天打雷劈。
严可情白了他一眼,声音和缓下来道:“疑儿,当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经常做错事,本来也不想重责你。今次我念着你年少,又已知错,姑且算了。”
任世疑大汗淋漓,惊喜道:“师父,我对你这般……你、你真的肯原谅我?”
严可情平心静气地说道:“每个人少年时,都不免有些荒唐的胡思乱想,我是过来人,又怎会不知?只要你发誓彻底忘掉那些念头,我便不怪你。”
任世疑听师父不怪自己,反而温言安慰,心里感动之极,立即竖起三个指头,当她面郑重地对天发誓,称以后绝不敢再妄生歪念。
严可情见他发誓,言之凿凿,神情真诚,便道:“好,我信。你必须记住,我是你的师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不许往别处想。”她声音不高,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任世疑马上用力点头。
两人折腾了半夜,终于坐下来歇息,此时,已是四更时分了,外面的天色,依然漆黑一片。
任世疑满脸疲惫,内心不安。严可情见状,温言道:“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你还要加紧练功,快去睡吧。”
任世疑道:“师父,你对我真好。今生今世,我也会一般对你的。”这句话从他心里吐出,暗含一种意味深长的情意。
严可情听得不舒服,把脸转开去,口气冷淡:“你又胡说八道。”
任世疑立时闭嘴,忽见她的脸居然红了一片,心里好生奇怪。两人都不说话,屋子里一阵沉默。他不敢作声,耳边听着师父吐气若兰的呼吸,心中随之起伏,时紧时缓。
一直以来,严可情都把他当孩子看待,心道:“他从小时候入门便跟着我,自会认定我对他最好了。”她面无表情地说:“你的话我不想再听了。”
任世疑根本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急道:“师父,我意思是……”
“算了,”严可情暗想此人涉世未深,一时对自己胡言乱语,也不愿再理会,道:“现在我很累了,你有话日后再说吧。”她连一眼也不看任世疑,转过身子躺下了,合上双目一声不吭。
任世疑见师父连看都不看自己,只好苦笑一声,也躺下去了。两人重新背对着背躺下了,不过,不知他们无意还是担心再出事,两人身子中间悄悄拉开了一段距离。
严可情安静地躺着,动也不动,但心里想起刚才的情景,仍有余悸,暗道:“要不是我喝醒了他,真不知,此人会对我做出什么事。”
她本是年轻女子,一身清白,不免有些多心,生怕任世疑仗着力气大再对自己做出非礼之事,下半夜便不敢睡了,躺在此人身边假眠,闭目养神。
另一边,任世疑根本没有入睡,内心惭愧,忐忑不安,大为后怕:“幸好师父喝醒了我,我几乎铸成大错了。”他怕自己入睡后,可能又会梦游去摸师父的身体,所以万万不敢闭眼了,一直睁眼望着屋外,直到天明。
师生两人一夜未睡,各怀心事,同躺一张席子直到天亮。
那一晚过后,两人谁都没有刻意提起过,日月峰一如既往的宁静安谧。
只是,偌大的山峰只有他们两人居住,平日里他们孤男寡女相处,说话谈笑间,总隐隐有些尴尬。
严可情表面上虽从不说什么,但想起那一晚师生之间几乎出了差错,总是心有余悸。她开始觉得,任世疑长大了,不可再像小时候一般,毫无顾忌地对待他了,于是静悄悄地和此人拉开距离。
任世疑常思师父对自己传功授业,暗暗自责自己竟想偷摸她,真是忘恩负义,禽兽不如。他唯恐师父再次被自己梦游冒犯,为了保护她,从此以后,极力克制住自己炽热的情感。
两人似有默契,各自心照不宣,但再没有睡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