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是一门学问。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有三类人最精于此术,情报人员、特种军人、还有就是记者了。不过对于被跟踪者而言,这种被人拔弄汗毛的滋味绝对不好受!除非她是我老婆,否则,我会砸断他的鼻子。
跟踪我的显然是高手,我假装弯了一下腰,透过汽车后视镜却搜索不到可疑人物,感觉仍在,我不能冒险,把狼领进我们的窝里!我拍住车门,对沙菲伊说:“有尾巴,你们再去转一转。”
内姆旺和丹尼尔一听就要拔枪,我急忙拍拍车门制止他们,使了个眼色,“快走!我来收拾他!”
沙菲伊用力点点头,一脚油门,老福特又蹿了出去。我右手紧挨枪套,贴着墙站在路口,审视着跟踪我们的车辆或行人,直到福特车拐了弯消失在视线里,也没发现什么可疑情况,那种感觉也随之消失。看来这家伙并不想让我逮到,我退进一条巷子,加快脚步。
虽然早知道巴格达比纳杰夫都凶险复杂,可也不至于这么邪门吧!上一次就让人跟踪,这次又来,这要让敌人跟回据点,那还不把我们一窝端了呀!别人都没事,偏偏我一出门就被人盯上,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我开动脑筋边想边走,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这种阴魂不散的感觉让我心惊跳。绕了两公里多路,我只确定了没有尾巴,却想不通跟踪我的是哪路神仙,按说黑水、IZO佣兵都对我们恨之入骨,肯定不会这么文明。美军和那帮杀手的可能性到还大点,美军的习惯是先跟踪,确定了敌人基地时直接轰炸,可刚才轰炸我们的车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是那帮杀手,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我摇摇头,先回据点吧,以后小心就是了!
在我刚要拐上一条街道时,街角里窜出一个人,低着头,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是个女人。我向右移了一步想避开她,她的习惯是向左,但是脚步却没停,正撞了我个满怀,我到没什么,女人却一个屁墩跌坐在地上,“喀嚓”,一部尼康数码单反相机摔在地上。
女人“啊”的一声惊叫,“我的相机!”
是个记者!这种专业相机动辄上万,可不是一般数码发烧友玩的。但我并没理她,我一向对记者没什么好感,我连她的脸都没看清,就要冲上街道。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撞坏了人家的相机,就想跑。”女人也许是心疼她吃饭的工具,又或者记者反应都这么贼快,边向我发一串银铃炮,一只手从后面抓住我的包头巾,一把扯了下来。
“FUCK。”我暗骂一声,习惯了用枪讲道理,我并没有和她做口舌之争的打算。但我要抢回我的包头巾,把脸遮住。当我扭回头时,眼睛一亮,竟然不经意地撞出个美女来!
而且是东北亚人。尽管面前的女人,横眉冷对张牙舞爪,眉宇间凝聚了一股怒气,好像一头要发飙的母老虎,但客观地说她绝对是个美女!如果给她打分的话,嗯,至少90分。
一头微卷的黑发篷篷松松散发着年轻的活力,弯弯的眉毛下一对似水明眸,由于激动腮上一抹淡淡的红晕,性感的嘴唇包裹着细密整齐的银牙。这也就罢了,偏偏嘴角微微上翘,形成一个极具杀伤力的弧度,牛仔T恤紧紧绷绷在她身上,显得很干练,同时也勾勒出她的美妙身材。
我大约盯了她十多秒,其间,一些不健康的思想在大脑里茁壮成长起来,以至于侵占了我全部的大脑皮层。直到她“噗哧”一笑,我才猛然发现自己有点失态,赶紧把目光移开,尽量把脑子里那些猥琐的念头一扫而空,暗叫一声惭愧呀,可能男人都这样吧!
她捡回相机,甩了一下头发,胸前的工作证翻了过来,确是记者,没错!有照片,也有联军新闻中心盖的戮子。但真正吸引我的是两行久违的汉字,“香港星期五周刊”和“王五妹”,货真价实的中国人!只是,一个美得稀里哗啦的女人,偏偏又配个土了叭叽的名字,这也太不和谐了吧!我一把扯过包头巾,重新蒙在脸上,心中早已溃不成军的隐隐愠怒被两行汉字彻底清空,反而生成一股亲切感。
“还好没摔坏,我原谅你了。你是中国人!”
我虽然是个狙击手,但在某些方面,的确不善于伪装。而记者又最善于察言观色,深层挖掘,我表情的细微变化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又或者她凭直觉判定我的国籍,她的口气不是问,而是肯定!不过能让天天接受枪声惨叫轰炸的耳朵听一句亲切的母语,我认为值了!尽管那种普通话味道,我不太喜欢。
看我没回答,她并没有放弃,而是用一对美目在我身上仔细扫瞄,我想走,却又被这种目光笼罩,未能移动身形,呆立当场。
“你不用紧张,在巴格达,真主是不会让炸弹落到两个中国人头上的。”王五妹看出我的窘迫,开起了玩笑,化解这份尴尬。
最亲切的母语+最动听的声音+美丽的女人,我心里的交谈渴望就像抽茧剥丝一样被一丝丝地勾了出来,两排牙齿和两片嘴唇均不能阻挡,撂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味道呀,亲切的味道!”汪五妹得意地指了指她精致的鼻子。
“嗯……很灵。”我干干地说了句,把不中听的话截断。
“嘿嘿,你恐怕想说的是,我的鼻子比狗都灵吧。”王五妹狡黠地笑了笑,再一次猜中我的心事。
习惯了杀戮,我身上本来就不多的文明素养早已经被鲜血冲刷的一干二净,粗鲁的对话,适当的拳脚都是极为正常的,但被人揭穿心事,我心里却有点不爽。
“一对陌生的中国男女戏剧性地邂逅在异国他乡,的确有够老套的……哇噢,好美耶!我要把它拍下来。”王五妹飞快地拿起相机,按动快门。
两个伊拉克人抬了块大镜子,刚好映出一副绝美的弥漫着后现代主义颓废气息的立体画面。背景是街道拐角土黄色墙壁,厚重苍凉,一个包裹在白袍里的男人,眼神有点沧桑,有点犀利,还有点兴奋,对面是一个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现代女性,两人执着地置身于尘嚣之中,对身边的事物茫然不理。
很写意,也很唯美,有冲破藩篱的意境,我以为这样的画面只会出现在王家卫的电影里,或者在某个婚妙影楼里。不由得让我多了一丝遐想,再想想离明年下车还有十个多月,我明朗的心情又暗淡下来,苦笑一声,这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
王五妹就像逮着鱼的猫,还在贪婪地按着快门,我一把把她拉进巷子。
“干吗呀你。”
“你不知道在伊拉克不能随便拍照吗?”看着她甩着胳膊,还有点不领情的样子,我语气加重,要是其他国家的记者,我才懒得理他们。
在伊拉克是有新闻管制的,要不然阿布格莱布监狱虐囚、亵渎《古兰经》,根本就瞒不了一年。美军战时新闻管制主要有三种方式:新闻阻断、新闻约束、集体采访。美军的媒体新闻审查主要由美军各级的公共事务部门和新闻管理部门负责,所有的媒体新闻稿件发稿都必须由军方批准。在美伊战争中,美军实施“嵌入式”报道方式,就是把记者编入军队的作战单位中,就地发稿,对媒体进行管控。如果记者采访报道一些负面新闻,就会被新闻官警告并没收资料,严重的会被驱逐,甚至吃枪子,半岛电视台的哈米德·拉希德·瓦利就是在卡尔巴拉报道实况才被美军射杀的。即使美英联军已经占领伊拉克已经一年之久,现在的新闻仍是受管制的,一般记者都有陪同,或者有人暗中监视。
这就是所谓的新闻自由!自由到随军记者可以和美军同吃同睡,政治和媒体日久生情,报道美伊战争出现这种媒体和军方的高度一致性也就不足为奇。奇怪的是新闻越来越自由,主持正义的人越来越少,伊拉克人越死越多!
又他妈的是一个“越来越”的逻辑!
“我当然知道了。”王五妹掏出一个小册子在手里晃了晃,是一本《战地记者随军采访守则》。
“我只报道14项允许报道的内容,那28项禁止的我可没胆子碰。”王五妹微微一笑,弯眉上挑,那表情分明是本姑娘才没那么傻呢。
“你最好是尽快离开伊拉克,这儿不是你待的地。”尽管她那份“精明”,让我对她的好感打了折扣,但我还是忍不住劝阻了一句,同是漂泊在外的中国人,我能做得也就这么多了。
“我给你写篇专访吧,就叫《在巴格达的中国人》,怎么样?”汪五妹眼里闪烁着小星星,真够敬业的!
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是有罩门的,所以的事物也都有解决之道。而我的死穴却让她一句话点中了。一瞬间,我感觉身体里有种东西被抽空了,在巴格达的中国人,我他妈的还算中国人吗?我现在的处境和身份都接受记者采访吗?我苦笑着,扭头就走。
“喂,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做什么的……”
“…………”
我走一步,她跟一步,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扯都扯不下来。这让我心烦意乱,如果他是男的,我会狠狠地砍他的一手刀,让他在巴格达的巷子里做足白日梦,但她是个女的,而且是个美女,重要的是她是中国人,怎么下得了手呢?
我N次把愤怒的目光从她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收回,我无奈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都过不去,何况我还不是英雄!
“王五妹小姐,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原本一句火气十足的警告语,碰到她的目光减了三分,瞟到脸上减了三分,再扫到两行汉字又减三分,最后就毫无威慑力了。
“我只想给你写份专访,让更多人分享你的故事而已呀。”汪五妹的言外之意到是怪我不给面子。
“我不想接受什么专访,更他妈的不想让别人分享我的故事!”一怒之下,我暴了粗口。
也许她没想到老乡见老乡,会挨老乡骂吧,粉脸立刻胀得通红,眉毛一拧,“谁稀罕。”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有一丝隐隐的失落,长出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总算是甩掉了这个姑奶奶!该回据点了。辩明方向,脚下加速,刚走出十多米,身后又传来银铃般的声音,“哎,那个,那个……”
我一扭头,王五妹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美丽的面孔已没有刚才的怒气,粉嫩的皮肤渗出少许细密的汗液,焦急地问道:“那个什么,朱艾菲尔区怎么走?我迷路了。”
“往北,再住西。”我给她指明了方向。
“远吗?”
“大约四公里吧。”
“四公里啊!今天我的腿都走断了,这里又没的士,那些伊拉克人的黑车我可不敢坐,上一次有个记者就被绑架了。”王五妹努着嘴,跺了两脚,随即又瞟向我,莞尔一笑:“要不……你送我吧,给你个当护花使者的机会。”
老大呀!我又不是雷锋!王五妹得寸进尺,气得我直翻白眼。还护花使者!上一次护花差点把我送进阎王殿,直到现在我还在地狱之路苦苦挣扎。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不能再和她纠缠下去,我掏出一张巴格达地图,交给了她,“很抱歉,我实在是有事在身,不方便送你,看着地图走,不懂就问,实在不行就向执勤士兵求救,天快黑了,你小心点。”
“我看不懂阿拉伯文字。”她又把地图还给了我。
我……“不懂阿拉伯语还伊拉克干吗?你以为是旅游圣地啊”。
“哼哼,有道是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亏你还是中国人,中国男人!你也知道天快黑了,你也知道这不是个旅游圣地,我一个弱女子向你求助,你竟然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你也配为炎黄子孙,我真为你感到齿冷……”
真主作证!我只说了两句,反被她教训了几十句,实在是有够显眼,丢人丢到伊拉克了!现在,巷子里的路人已经有几个驻足观赏了,她再骂下去,可能会招来伊拉克士兵。我急忙打出停止手势,“好好,算我怕了你,你也别再骂了,我送你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你以为哪个男人都像你这么自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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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见识记者的嘴皮子,真是得理不饶人啊!不对,无理占三分!
“你对巴格达挺熟悉的吗?”王五妹见我一直带她钻巷子,好奇地问道。我能说啥呢,现在华灯初上,大街人行人逐渐减少,带着一个美女记者的“阿拉伯人”肯定很遭巡逻士兵嫉妒,即使在巷子里,我也不敢掉以轻心,右手紧贴枪套,这年头,树敌太多了!
“你生气了,刚才我说的有点重,SORRY!”王五妹又凑到我前面来。
“没有,该道歉的是我,我不该骂你。”我能不气吗?现在有一大堆破事等着我处理,还有一大堆仇人想要灭掉我们,我却被*得陪美女逛街。
“嘻嘻,我早就原谅你了,看在你送我份上,我也不帮你做专访了,我决定放你一马。”王五妹歪头看看我,在黑暗里,我分明看到了她的坏笑。
“谢谢,您真是大人有大量啊。”我自嘲道。
“言不由衷,语气不够诚肯,说明你嘴服心不服呀。”
得得,又来了。我无奈地摇摇头,加快脚步和她拉开距离,提高警觉,尽量少听她那“恶魔”般的声音。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是沙菲伊打来的。
“队长,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接你。”电话里沙菲伊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关切。
“我没事,兄弟。都在家等我吧,我办完事就回去。”
“那你小心。”沙菲伊挂了电话。
“你还有兄弟在伊拉克?”王五妹又窜了上来。
“没有,就是一般朋友。”我又加快了脚步,四公里并不远,只是专绕巷子,就稍多走了一点冤枉路,到了朱艾菲尔区,我本想问问她在哪条街道,忽然飘进鼻孔里一丝亲切的香味。
太亲切了!亲切到有点陌生。是中餐的味道,准确地说是鱼香茄子!我的鼻子除了对血腥味和火药味最敏感外,估计就是对美味佳肴了。我以前没少就着这种香味吃残羹剩饭,这些日子尽吃羊肉大饼了,实在是愧对我的胃口。我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直接导致嘴里分泌出无数口水,肚子也“咕哩咕噜”叫了起来。
我用狙击手的眼睛搜寻,终于在一排门面店外找到了香味的来源---长城饭店。汉字大书,下面是两行英语和阿拉伯语,这名字可谓气势如宏呀!长城是什么?中国人的脊梁!看得出老板是个自信的人,有胆识的人!现在连中国驻伊拉克大使馆都不开馆,他就敢来伊拉克开饭店,不是猛龙不过江。令人佩服!只是这个牌匾的档次就有点低了。
我先压制住蠢蠢欲动的馋虫,观察了一下四周情况。这里不是主街道,路上连个执勤士兵都没有,行人也不多。虽然我不敢说对巴格达了如指掌,但是底格里斯河西岸,是我们的工作重心,我却从没发现有中餐馆,但是香味一个劲地往我鼻子里钻,这可不是幻觉。
我笑了笑,真是奇哉怪也!今天好像是巴格达的中国日,不但奇遇中国美女记者,还稀里糊涂地找到一间中餐馆。
也许是老天觉得我太孤单了吧!赏几个说人话的。
“请你吃顿饭,就算做向导的酬金吧。”在我楞神的功夫,王五妹也跟了上来,狡猾地笑了笑。
“这就是你住这个区的原因,海法大街多方便啊。”我歪头问道,中国人是最挑嘴的,伊拉克可能历史更悠久一点,但是饭菜很一般。
“不完全是,海法大街的酒店太贵了,我们是小杂志社可承受不起。”王五妹带头向饭店走去。快走到饭店时,我站住了,心里一凛,里面会不会有美军呀?我又绕到远处仔细观察了一下,里面只有两个伊拉克人,看来中餐馆的生意也不太好,同为中国人,我得关照他们的生意呀!
有了这个伟大的想法,我三步并做两步,进了饭店。和名字相比,饭店的规模可就小的太微不足道了,只有四张简单的桌子,一个大吊扇,就是餐厅的全部家当。两名伊拉克人,正在学着用筷子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鱼香茄子,这道菜略带甜酸,正好吻合伊拉克人的口味。
王五妹对这里很熟,直接进了厨房,我还在打量的功夫,从厨房跑出一个人来,腰里系着围裙,国字脸,身高175CM,约有三十来岁。两秒钟之后,又跑出一个,这个稍瘦点,年龄可能也就二十七八,同样系着围裙,都在打量着我,眼神很兴奋,两张亲切的笑脸却又变得一片茫然。
我猛然意识到,我还蒙着面呢,急忙扯下包头巾,露出庐山真面目。
“哎呀!兄弟,可见到咱们自己人了。”国字脸上前紧握我的手,可劲地晃着,这让我想起以前看得革命电影里,游击队找到八路军的兴奋感觉。
“刘永,四川成都人,兄弟怎么称呼?”国字脸的手还在晃着。
我……“马腾”,报出这个名字,我的心就像泡在花椒和陈醋里一样,真得不是滋味。
“高进忠,也是成都人。”瘦子也拍了拍我的肩膀,报出名号,川味很重。
“啪”刘永一拍脑门,“哎哟,看我这猪脑袋,小高,你招呼兄弟坐下,哎……今晚挂免战牌,不营业了,难得自己人相聚,乐呵乐呵。”说完冲进厨房,小高也从不知道从哪拿找来一块牌子,用英语和阿拉伯语写着“暂停营业”,挂在门口。
我刚坐下,刘永又跑回来了,手里多一盒香烟,也就是十块钱一包的“云烟”。接住这支香烟,我的心里很感动,轻轻的一支烟,却承载着厚厚的故乡情,在炮火纷飞的伊拉克说它重如泰山,也不为过。
深吸一口,我闭上眼,任凭浓郁醇厚的烟草荡气回肠,翻涌出思绪万千,翻涌出无数个假如。假如我的父母健在,假如我没被组织收养,假如我没去雅加达,假如我没来伊拉克……
想来想去,假如终就是假的!我从烟草中醒来,发现我对面坐的是王五妹,她正出神地看着我,而那两名伊拉克人已经走了,小高正在关门。
“想家了吧。”
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却像在我面前施放了摧泪弹,霸道的苯氯乙酮直接攻入大脑,两股热气顺脑而下,向我的双眼蔓延开去。
再点一支云烟,我拼命地吸了一口,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苦笑,家?父母双亡,我还有家吗?我连国籍都没有了!我连想像中的家都没有!也许明天我就连想的机会也没有了……
王五妹见状识趣地走开了,厨房里是刘永和小高忙碌的声音,餐厅里只剩下我一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顿饭菜很丰盛,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菜,但是气氛很沉闷,也许是我刚才的表现太深沉了,王五妹、刘永、小高都在偷偷地打量我的脸色。习惯与冷冰冰的枪和尸体为伍,他们这样的迁就让我很过意不去,这至少是件喜事,老乡见老乡嘛!
“有酒吗?刘哥。”我笑着问道。
“有,稍等。”刘永歉意地笑了笑,转身进了厨房,大概是以为我今晚的状态不太适应喝酒吧。
“这些洋酒太难喝了,哪有咱们老家的曲酒过瘾呐。”刘永说着搬出一箱杰克·丹尼来,这种酒在伊拉克10美金一瓶,看来饭店的主要客户并不是伊拉克人。
“小马。”我楞了一下,才想了小高叫的是我,他又神秘地笑道:“我看你年龄比我还小,你也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吧,我给你弄点好东西。”
一会,小高从卧室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来,里面装的东西是土。好多出远门的中国人都会这样做,想家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要是水土不服的时候,就用水冲上一点点,喝下去就好喽。”小高很小心地拧开瓶子,倒进空烟盒里一点,好像还舍不得的样子。
我以为土是看的,没想到是这样用的!“不用那么麻烦了。”我笑着接过烟盒,里面的中国土大约占烟盒的五分之一,在灯下是黑褐色的,倒在手里并没多少,我掂了掂,那份量全在心里!
王五妹、刘永、小高都在看着我,不知道我要干嘛,我扫了他们一眼,发自肺腑地道:“谢谢你们,谢谢故乡的土!”随即把中国土全部倒进嘴里,味道有点咸,还有点涩,用一杯杰克·丹尼冲进胃里,我捏了捏喉咙,嘴和食道里稍微有点不适,再用一杯杰克·丹尼漱了漱嘴,咽下,放下酒杯,刘永和小高的嘴都成了“O”形。王五妹看了我一眼,离开座位。
在我夹一块鱼的时候,餐厅里响起熟悉的老旋律,费翔那浑厚声音带着特有磁性用超强的穿透力洞穿我耳膜,我情不自禁地放下筷子,四人也都跟着音乐唱了起来。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的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飘泊
踏著沉重的脚步
归乡路是那麽漫长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我已厌倦飘泊
我已是满怀疲惫
眼里是酸楚的泪
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
为我抹去创痕
我曾经豪情万丈
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
为我抚平创伤
啊……
餐厅飘荡着浓浓的思乡情,我的心早已随着旋律飞越千山万水回到中国,回到从前……不知不觉,我哽咽了……
“干杯!为了浪迹天涯的游子!为了故乡的云!”王五妹举起酒杯,目光真诚,略显激动,威士忌为她腮上涂了两朵红霞。
“干杯!”
“干……”
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尚且醉人,更别说我们喝的是浓浓乡情和着咸咸眼泪了。我又是一个无家可归有国难回的人!琥珀色液体一入愁肠,我哭,我笑,我尽情宣泄。一杯杯杰克·丹尼下肚,我的意识在天旋地转中慢慢悄失了。
早上醒来,脑袋像爆炸了一样,后脑的筋仍在兴奋地跳动,我晃了晃眩晕的脑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惊之下,出了一身冷汗,我猛然坐起,赶紧检查装备,手枪和军刀都在,这是怎么回事?我拍打着面颊,又按按太阳穴,强行运转混沌的大脑,片刻才想起这是长城饭店,我是送那个女记者来的,后来……
该死!想也想不起来,昨晚喝得太多了,可兄弟们还等我呢?
我急忙翻身下床,出了卧室,刘永和小高躺在餐厅的地上睡得一塌糊涂,王五妹则不知去向,地上只有一堆空酒瓶。看看表已经快九点,拿出手机,六个未接来电,兄弟们一个打来一个,这是出于安全考虑。
“*!”我一拍脑门,可坏了,他们不会以为我被敌人逮了吧,那他们还不得闹翻天呀,我急忙拨了回去,刚一响就接通了。
“喂”内姆旺的声音很谨慎。
“我,黑桃7,兄弟们都没事吧。”
“噢,BOSS啊,你终于想起我们了,你知不知道你让弟兄们找得好苦呀,夜不归宿,说,去哪鬼混了?”内姆旺的声音变得高兴起来。
“我……算了,电话里不说了,我一会就回去。”听到兄弟们都没事,我长出一口气,惭愧地挂了电话,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骂道:“黑桃7,你太混蛋了!”
我冲进厨房,趴在洗菜池子里,就着水龙头足足冲了五分钟,脸上和脑袋的高温才逐渐退却,冷静下来,大脑里零碎的记忆一点点拼凑起来。我一下想起,昨晚刘永和小高也喝多了,王五妹却很清醒,她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喝得烂醉如泥,对她已经没有秘密了……
“我他妈的被拷问了!”这个想法把我吓了一大跳,在小岛上我们都接受过抗药训练,就是为了应对敌人的拷问,但我竟然没能抵御酒精!
仔细一想,巴格达是个几百万人的大都市不假,但她的主色调是死亡和暴力。开战一年,已经没什么中国人了,中国记者就更少得可怜,甚至没人。在大街小巷里,撞上死神很正常,偏偏撞出个独自出行的中国美女记者,这是不是太偶然了。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偶然,这样的机率不亚于火星撞地球,老天对我也没那么好,除非她是别有用心!她凭什么一眼就看出我是中国人,又死乞白赖地一直缠着我,不就是想从我嘴里抠出点东西吗?还有,两次跟踪我的人难道是她……照这个逻辑发展下去,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令我毛骨悚然的结论:王五妹有可能是间谍!
这只能是唯一的解释,她不但洞悉了我的弱点,还妙巧地利用。在异国他乡中国人对中国人的戒心是最低的,何况她还是个美女,而那首《故乡的云》在我听来不亚于苯巴比妥,再加上酒精和温暖的环境,足以让我神经放松到最低点,这么说她还是个拷问专家……
我越想心越寒,如坠入冰窖,脊梁骨都冻住了。昨晚我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女人,“FUCK。”我急忙在我身上摸索起来,把手枪也重新拆开,看看有没有什么窃听器、跟踪器之类的东西,我只在衣服里翻出一张便笺纸,绢秀的笔迹只有四个字:祝你平安!
狠狠地把便笺纸扯了个稀巴烂,我怒骂道:“该死的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