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艰难爬出地平线,努力用自己的光明温暖感化这个肮脏黑暗的世界,顺便驱散我身上的潮气,但我心灵上的创口却无法愈合。我们一行十二个人静静地贮立,沉痛注视着幼发拉底河边古老土地上又增添的一座新坟。
维里亚匆匆结束了短暂的生命旅程,追随颂查、沙菲伊而去,没人知道下一个是谁?我也懒得去骂那个不睁眼的老天,从上了小岛的那一刻,他就把我们贱卖给魔鬼,死亡还会继续下去。
“释放自己的斗志吧,不要保留!”我把M24SWS插在坟前枯黄的土堆里,然后,狠狠一脚把阿努比斯的脑袋踢进幼发拉底河。
“走吧,战斗还要继续!”红桃A把大伙从悲伤世界中拉回现实,所有人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更加冰冷!
上午,费卢杰民兵从王后区南边的废墟里找到十六具尸体,这里面有十个民兵,剩下六个是阿努比斯与同来的狙击手,连同米桑三人,还有那头计划外的狼---穆罕默德军的外籍战士,再加我的兄弟维里亚,总共二十一人。战斗规模不大,也许连死神的牙缝都塞不满,却同样凶险!惨烈!悲壮!
从悲痛醒来的民兵和平民开始拖着敌人的尸体在费卢杰的大街小巷游荡。老奸巨滑的哈迪达以一名政客的敏锐神经意识到这可能是美军为进攻费卢杰量身订制的第二起“黑水事件”,果断采取措施,掩埋尸体,让大小组织首领出面抑制沸腾的民愤。
晌礼时,穆斯林激昂的颂经声响彻云霄,撮人心魄,费卢杰好像又归于平静。武装民兵并没有被表面现象迷惑,积极参与全城布防,等待美军新一轮的进攻。
一连三天,美军好像淡忘了那些死去的佣兵,再没有空投传单,直升机也刻意避开费卢杰,城外部队按兵不动。正在我们纳闷的时候,阿齐兹找到了我,哈迪达有请!
“黑桃7队长,非常感谢你们为伊拉克所做的一切,伊拉克人会永远铭记死去的勇士!”在一处别墅里,哈迪达换上传统的袍服向我行礼致意。哈迪达对时局是很敏感的,敢公开露面定然会有十成把握。我开门见山地问道:“将军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队长真是爽快人,快言快语。我想美军不会为难费卢杰了,他们很快会从城外撤军。”哈迪达释然笑道。
“什么意思?默认反美武装存在。”
“呵呵,看过西班牙斗牛吗?”
“看过,挺血腥挺残忍,正是西方人劣根性的生动写照。”尽管我喜欢吃牛肉,但我还是对卡斯蒂利亚民族两千多年来如痴如醉地热衷于变态的“优雅”屠杀极度鄙视。
“你说的没错,现在美国人就好比一头凶残的公牛,我们不战胜它,它就会挑死我们。所以,我们用伊拉克人的方式与之搏斗,今天美军进纳杰夫城包围了萨德尔的寓所,纳杰夫警察和迈赫迪军联手与美军火拼,接下来上场的斗牛士该是萨德尔了。”
原来如此,哈迪达戏谑为“斗牛”,确实挺形象。所有生物都有耐药性,比如细菌。一年多来,伊拉克反美武装早对美军的策略产生了抗药性,反而从中吸取养分蓬勃发展,美军头痛治痛、脚痛医脚的西药打法已经过时,只是替代桑切斯的乔治·凯西并不以为然。新政府掌权一个月,美军当了一个月打手,从摩苏尔打到纳杰夫,由鸡飞狗跳蔓延到战火重燃,现在迈赫迪军又站出来叫板了。但是“纳杰夫”的字眼让我眉毛一跳。
哈迪达急忙补充:“对于那件事我很抱歉,更不会再犯傻让你们去助战,他战胜牛或牛挑死他均与我们无关。”
我冷冷一笑,拿起水果盘里的香蕉又放下,换了一个橙子放在桌上,用银质的水果刀剖成两半,然后盯住哈迪达的眼睛冷冷地说:“其实我和兄弟们很乐意再去一趟纳杰夫,去把出卖我们的杂种的脑袋像切橙子一样切开!如果你不想让我毁了你今天的好心情,干吗不他妈的说点有关的事。”
对于我的愤怒哈迪达并不见怪,沉寂了半分钟才说:“8月15日临时政府将在绿区会议中心大会议厅召开一次国民政治会议,为期3天,伊拉克18个省的1300多名代表将商讨组建100人的临时国民议会。国民议会的19个名额已经分配给原临管会和6月成立的临时政府成员,剩下的81个席位将在8月17日从与会代表中选出,为2005年1月的大选铺路。这是傀儡政府与美国佬搞的鬼,我们逊尼派的‘穆斯林学者委员会’、‘穆斯林长老会’、还有什叶派的宗教机构、迈赫迪军都宣布抵制。可笑的是,我竟然接到缴请,所以我想去凑凑热闹。”
哈迪达笑意盎然,却令我大为警觉,在纳杰夫我们已经被所谓的“自己人”捅了一刀子。我不怕与美国人明刀明枪的战斗,我最怕充满阴谋诡计的和平!我坐正身子严肃地问道:“这么说,你准备接受招安了?”
“不不,队长你误会了。据我所知,所谓的‘千人大会’根本就是懦夫与卖国贼联谊会,真正热爱伊拉克的却不多,我想去结识一些真正的朋友,顺道铲除几个祸害。”哈迪达表明意图,也就是说,我们又要奔赴巴格达了。
“什么时间动身?”
“美军撤军以后,应该很快的。”哈迪达的安排很谨慎。结束交谈后,我返回据点,让兄弟享受“休假”,等待新的战斗任务。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似乎印证了哈迪达的判断,8月2日,也就是美军进入纳杰夫的当天,巴格达反美武装发动一系列的袭击。4日开始,战斗在全国范围内展开。5日,在纳杰夫、萨德尔城、巴士拉同时爆发巷战,一名美军被击毙。6日,迈赫迪军在伊拉克南部、西部及中部向美军、英军、意大利军队全面开战,在萨德尔城的激战中至少3名美军阵亡。
事态急剧恶化,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远征军在费卢杰城外坐不住了,7日,机动部队开始向南开拔。8日下午,我吹响了进军巴格达的号角。
“子弹不在耳边飞的日子过的总是太快,令人怀念。”威廉感叹道。
“呵呵,我到是更怀念巴格达的日子,至少那里有需要安慰的女人,你会喜欢的老弟。”图拉姆*笑着拍拍赌友拉菲尔的肩膀,拉菲尔这小子在萨达姆老家也被*得两个头一样大,闻听此言,立时满眼春色关不住。
“我看是你需要安慰吧,买单的时候别找我。”丹尼尔打击道,图拉姆从间谍那里搜刮来的钱又输光了,人穷志短啊,只是剜了丹尼尔两眼并不敢得罪这个金主。
由于美军解除对费卢杰的封锁,哈迪达帮我们安排了车辆,我们的身份是费卢杰代表的随从,加阿齐兹总共十三人浩浩荡荡向驶出费卢杰。黄昏时分,很顺利地进入巴格达。对于我们的到来,巴格达用枪声与爆炸等方式表示热烈欢迎,令我们不胜感激呀。
窗外,滚滚狼烟与阴云*在一起,恰似大战前的阴霾。钻出车门,踏在这片灼热的土地上闻着最熟悉的味道凝神远跳,巴格达这位真主红颜更显憔悴,一个多月的摧残,她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肌肤。说明新生政权并没有他们宣传的那样强壮有力,连城内的居民也不再买帐,街道上那些荒诞可笑却又寄托着平民美好愿景的条幅更是被扯得干干净净。生活在噩梦一般的巴格达,就得习惯爆炸与死亡,它们就像祈祷一样已经溶入人们的生活之中,无法剥离。在这个乱哄哄的地方,平民做为最弱小的一极,除了愤怒、无奈、恐惧,最终麻木(抵抗者只占少数),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从神色匆匆的惊恐路人不难看出,他们对即将召开的千人大会畏之如虎。
“看起来巴格达人对伊拉克数十年来第一次民主试验(美国人称赞千人大会)似乎不太情愿。”威廉捏着鼻子笑道。
“所谓的民主,根本就是死神的兴奋点,炸药的引爆器,我对罗马尼亚政权更迭记忆犹新,尸体、鲜血……这样的狗屎民主不要也罢!”丹尼尔摇头晃脑深有同感,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既然巴格达人民不喜欢,我们何不帮帮他们。”
“好主意!不过第一步还是要先检查一下咱们的窝,别让那些野狗闻到味。”
红桃A的话马上唤醒我身体的记忆,全身一阵刺痛。我一咬牙,不耐烦地说:“那就快点,天马上黑了。”
哈迪达帮我们选好的据点是肯迪区的一栋三层别墅,这个区建筑稀疏,人口较少,穿过祖拉公园就是海法大街和绿区,方便行事。在周围堪察一圈,除了前房主的一条黑狗,并没有可疑情况,我们才依次进入房间,饭后,派出暗探,大伙早早休息,以便养足精力准备战斗。有了上一次的惨痛教训,轮值的人全部精神抖擞。纵然如此,我还是起来巡视了两遍,并把911战斗刀磨得无比锋锐。
第二天,我们再一次罩上长袍分散开接近绿区收集情报,虽然哈迪达没有说明具体战斗任务,大家一致认定绿区的可能性最大。每当临时政府有什么重要活动,绿区的烟花必不可少,更何况是被美国人吹得天花乱坠的千人大会。
在费卢杰我们就得到情报众多武装组织纷纷渗入巴格达,不过看起来,街道上的维护治安的巡逻力量比六月底逊色太多。纳杰夫大战在即,美国这头愤怒公牛疲于奔命,兵力捉襟见肘到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让装备极差滥竽充数的伊拉克警察打头阵的做法就太不够意思了,伊拉克人命是不值钱,但没必须这么直白。
我和威廉穿过风景秀美火药十足的祖拉公园,拐上当今世界最危险的街道---海法大街,这里的情形依然照旧,死亡是永恒的旋律。哭天抢地的悲鸣来自于几位死者的家属,几辆汽车仍在熊熊燃烧,呛人的橡胶味弥漫了整条街道。
一队警察正在紧急处理这起事故,设置隔离带,搜索可疑物品,然后像捡垃圾一样收集散落的尸块,并用灭火器扑灭火焰,清理路障……整套程序有条不紊,已然公式化了。
“真是个倒霉的国家!如果上帝能让他们重新选择的话,我想他们宁愿去撒哈拉沙漠也不要地下有石油。”威廉摇头叹息。
“没错,不过伊拉克不会有上帝的!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用,即使侵略者都腐烂成灰,这里也还是真主的地盘。”
“呵呵,也许吧,我忘了你不信上帝。”
“我为什么要信?我几次死里逃生,何曾见过上帝的身影?兄弟们一个个死去,上帝死哪啦。那个从来就不存在的老家伙对我来说还没有多带一颗子弹重要,对你也同样如此。黑桃2,我不想攻击你的宗教信仰,我只想说丢掉那些无聊的、想当然的幻想,或许我们能活得更长一点!”
我的一番话让威廉沉默不语,谁都知道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上帝不会给你挡子弹,再坚定的信仰也没有防弹衣有效。伊拉克美军的随军牧师编制到营,《圣经》、十字架几乎快普及,就差拿圣水当可乐喝了。有用吗?信上帝还不如信自己!信自己的枪、子弹、军刀!
我俩沿着街道慢慢向绿区接近,绿区的风景一成不变,依然是封锁的公路、混凝土路障、坦克(伊拉克国民卫队的)、嗅探犬、共和国桥上的武装警察、制高点的狙击手、出入口的检查站……可见临时政府对千人大会这样的“民主”试验极为重视,尽管他们的美国干爹把更大的热情用于关注萨德尔。
威廉笑道:“看来阿拉维不太欢迎我们啊!”
“那到没关系,发扬美国精神反客为主。”我说完一扭头,立时呆住了,一颗心也激动起来,一层雾气瞬间聚集眼底。眨了眨眼连看两遍,没错!正是一面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鲜艳,亲切。
自从我狗屁倒灶地走上这条杀机重重的不归路已经半年多了,枪林弹雨、血肉横飞早把我深深的思念打压在心底,亲近祖国亦只能是午夜梦回。我深情地吸了一口,企图捕捉到一丝祖国母亲的味道,却发觉不过是一场徒劳,塞满鼻孔的尽是硝烟与血腥。
“该死的战争!”我恼羞成怒狠狠一拳击在墙壁上。
“你还好吗?”威廉见我一反常态急忙询问。
殷红的鲜血滴在地上,骨节的痛感淹没了浓浓乡愁,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释然道:“我没事了,看到久违的亲切,情不自禁。”
摸不着头脑的威廉扫了一圈,看到曼苏尔酒店上空的五星红旗立时明白,长叹一声:“哎,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多愁善感起来。那是中国大使馆,我记得好像是上月10日左右复馆的,那时候你还在养伤。要不要去看看。”
“算了,我是受了诅咒的人,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我苦笑着扯下一截袖子包住手掌,继续侦察。
今天好像又是一个中国日,硝烟未散尽,空气已然换成中国味道。我贪婪地嗅着飘浮在空中干煸牛肉的香气粒子,长城饭店的大招牌距我不过百米之遥。我笑了,刘永和小高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果然来了海法大街,而且生意还不错,门口停了四辆车。
这对我简直是一种折磨,肚子率先提出抗议,我狠命吞下一口口水,威廉像狗一样嗅了半天,终于锁定香味来源。
“我们进去尝尝,每天羊肉、洋葱、西红柿、黄瓜、还有该死的大饼,真他妈的受够了!”威廉咬牙切齿地说。
“不行!至少行动以前不行!”尽管肚子里馋虫猖獗,我还是狠心否决,我怕我们会给两位同胞带来无妄之灾。
“为什么?”威廉吞着口水向我翻白眼。
“因为,我是受了诅咒的人,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狗屁,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威廉横眉冷对,一副这个理由不充分的表情。
“好吧!任务结束后,我请客,但是现在不行。”我退了一步。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干煸牛肉。”
“牛肉?”
“YES。”
“下一次我就要吃这个东西,真是……真是该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