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伊遥扛着锄头，一个人当先走在前头，没了先前的热情，大概是话说的多了也嫌累，便一声不响的闷头前进。
他半闭着眼睛，没个灯笼也能在漆黑的夜色中找到回翠微宫的路，哪个地方有石头挡路，哪个地方是水坑碍事，他都牢记心底，倒是苦了后面跟着的凌烟市、木小杀一行人，一会哎呦的踢到石头，一会又踩进水坑，叫苦连天。
“前面的兄弟，走了这么久，到底到了没有？”凌烟市拎着满是污泥的衣角问任伊遥。
坚挺的背影停滞了半晌，任伊遥终于开口：“这不是已经到了。”
钱多多跑上前去，推开一边的西门霜败，站到了队伍最前端。她从怀里摸出一只绣着满天星的荷包，拉开满是流苏的包口，无数只银色的萤火虫排着队飞了出来。
钱多多又打怀里摸出只半截的和田玉短笛，这笛子看似被跌断了，破了原本的音律，吹奏起来着实的难听，较之鬼哭还凄厉一些。
西门霜败忙捂住耳朵抱怨道：“姐姐你这笛子毁了，不能再买个吗，毁煞人耳朵了。”
“懂什么，看着点儿……”钱多多冲他白了一眼，继续吹奏，笛声婉转高昂起来，萤火虫宛若收到指令，有条不紊的排列出一个灯笼的形状，缓缓升上高空，照亮了前路山崖上的宫殿。
“早知道有这个，为何不早拿出来，害我们白吃了多少苦。”西门霜败的脚趾到现在还因为之前踢到的石头而刺疼着。
“这萤火虫珍贵得很，叫做银火虫，相比普通的萤火虫不知金贵几百倍，孵化了九九八十一天才能活一个时辰，因此要到关键时候才能拿出来。现在也算是关键时候了，要上这山崖，没有它们还真不行。”木小杀徐徐解释道。
“这位周大哥知道不少啊，我们茅山的银火虫确实金贵，千金难求，今日给大家用了，那是几辈子积的德行，西门霜败，你该好好感谢我才是。”钱多多昂着头，不可一世的看着西门霜败在银火虫光芒下有点阴测测的脸。
凌烟市叹了口气，突然插嘴道：“那么我们现在上山崖，若是不会轻功的，可怎么办？”眼神落在了娇弱的柳枝身上。
“小相公当然由我来背。”钱多多冲过去拉住凌烟市的手。
“我堂堂男儿，怎么能让女人背。”凌烟市皱眉道。
“当然是我来背师兄，我这个师弟不就是这个作用吗？”西门霜败扯开钱多多的手，一副“我又胜过你”的德行，气得钱多多直跺脚。
“麻烦师弟了……”凌烟市爬到西门霜败肩上，虽然他较之西门霜败还要高大一些，但是西门霜败却轻轻松松的站在当地，仿佛自己此时正驮着一片树叶。
“不习武之人的体重真的相当之轻啊，爹说的果然很对。”西门霜败颠了颠背上的凌烟市，笑道。
“柳枝姑娘……我们走在后面，你和周大哥先同任伊遥上去吧。”凌烟市回头对柳枝笑了笑，马上就被钱多多拧着耳朵求饶。
“姑奶奶消停会儿吧，要不是为了萧哥哥，我还未必原谅你，别忘了那天红袖里你的嫌疑。”凌烟市压低声音，坏笑着拉住钱多多的手。
钱多多一愣，停住了拧他耳朵的动作，果然就听话多了。
木小杀抬头望了望眼前巍峨的山崖，寸草不生的岩石上放置了许多的观音像，大小各异，新旧有别，在迷雾重重地山崖上宛若活了一般，无数双眼睛森森的望着山下的众人，即使心底知道自己不是鬼魅之辈，也不觉被这些诡异的观音像弄的心底发毛。
“这些都是被人们遗弃的观音像。”任伊遥灵巧的落在一处高石上，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白瓷观音道：“这个念头，人们渐渐丧失信仰了。不仅仅失却了信仰，家贫的状况，也令他们供不起这样一尊菩萨。留在这山崖上，本是为了有缘之人能将它们领回家，可惜的是，永远有增无减，整个山崖之上，已经便是这物事。”
感觉到柳枝的手在自己的后背上微微有些颤抖，木小杀没有停下脚步，一运气，跟上任伊遥的步伐，在观音像之间穿梭着。
“大表哥，”柳枝小声在木小杀耳边嗫嚅道，“你有没有觉得，好像这些观音像，都在看我们？”
一尊尊观音像悄无声息的端坐在乱石间，有的蒙着白纱绘着金边，有的只是简陋的涂着艳俗的泥漆，全部都面朝着山下来人，有种说不出的压力，仿佛真的是在瞪视着……
木小杀心底一沉，他从没什么害怕的东西，一向大大咧咧惯了，活人都没他害怕的，死人更没什么，只是这些观音像，比之先前遇到的幽魂，似乎更加震慑人心。他不是一个完全没有信仰的人，有时候儿时对神话的幻想与坚持还影响着他，这愈发令他觉得，观音像瞪视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双手沾满罪恶之血的自己。
“不要睁眼看，你心里想得太多。”任伊遥搭住木小杀已经有些颤抖的胳膊。
“恩。”木小杀从来不会对外人示弱，然而此时隐瞒已经不是上策。他对后背上的柳枝轻声说了句：“捉稳了。”便全力向上攀爬，不再仔细观察周围的观音像。
木小杀三人爬到了山崖顶的翠微宫前时，凌烟市等三人还在山崖中间，刚行了三分之二的路。
柳枝提着纤细的嗓音向下喊道：“凌公子，不要着急，我们在这里等你们。注意安全要紧。”
“怎么了？”感觉到背负着自己的西门霜败似乎有些气喘，凌烟市忙问道。
“不知怎的，越是爬的高，我就愈发喘不动气来……”西门霜败艰难的回答，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眼前几尊观音像仿佛在眼前转动起来，让他更是头晕眼花。
本来背着凌烟市爬山崖对于西门霜败来说是很轻易的事儿，怎知会越来越艰难起来。西门霜败贴在石壁上，暗暗运功驱散头晕。他面色变得惨白骇人，双目也没了焦点一般，全然没有平日里爱开玩笑的架势。
凌烟市轻轻拍着师弟瘦弱的肩膀，安慰道：“不碍事，你歇歇吧，让钱多多驼我上去，等下叫周大哥来接你。”
“不知怎么了……我……”西门霜败闭上双眼，完全趴倒在石壁上。
凌烟市探了探他的鼻息，有些急促，脉象也稳定，原来只是晕厥过去了。有幸西门霜败的功夫好，即使昏厥也牢牢的攀住了山石，没有丝毫危险。
钱多多靠近了西门霜败，内心还有些窃喜，本想事后靠师兄解决掉这小子，谁想他现在就变得奇弱无比，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