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边填肚皮边回答:“老子在江都赌场里赌了四日五夜本来手气红极,大吃三方。不料见了你传出的紧急讯号后,立即江河日下,一发不可收拾,连衣帽都尽数输于人家。”
小苏相公注意到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壮汉,浓眉大眼,满脸胡须,脸上尽是横肉。怎么也与个“小”字挂不上钩,不知花留秋李涂二人为何称他“小赌鬼”。猜想可能是因为三人之中他年纪最小。
老酒鬼李涂说:“小赌鬼,你从六岁赌到二十六岁,又几曾赢过?”
“老酒鬼,你可说错了。两年前我偏偏大赢了一场。梁公萧铣输给我黄金千两良田百顷豪宅两所甚至包括他最心爱的小妾。哈哈哈,我胡非为生平最为得意的恐怕就是此事了。良田美宅佳人老子统统不放眼里,千两黄金第二天就进赌场输光,重要的是,老子终于是嬴了一场,赌鬼胡非为酒足饭饱抹抹嘴,问道,“大色鬼,此次发出救急讯号,召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花留秋说:“二十天前我们在官道上做的那桩案子”
胡非为拍桌说:“不提那桩案子还好,一提就来气!我只道地方官吏进贡给皇帝必是奇珍异宝,没料到竟是些破铜烂铁!”
“三弟,你可莫小看你得到的那几扇八面玲珑铜屏风。那可是王世充延请高手匠人磨制的,奥妙无穷。”
胡非为吃了一惊,“那玩意儿真有这般好处?老子见你们一个得了美人,一个得了丹药,惟独老子得件破铜烂铁,一气之下砸了个稀吧烂。”
花留秋和老酒鬼李涂同时惊呼出声,“哎呀!”
胡非为瞪大眼睛问道:“怎么了?”
老酒鬼李涂叹口气,“‘八面玲珑如意铜屏风’倒毁于你这不识货的莽夫手中。”
胡非为搔着头皮,“不就一堆破铜烂铁,庞大笨重,又不便携带,老子本想做赌注输给别人,居然无人敢要,一气之下就砸烂了。”
花留秋叹口气,说:“三弟,你有所不知,就因为丢了贡品,官差正四处缉拿我们。”
胡非为挺胸大声说:“什么官差能奈何‘梁上三君子’?老子劫了狗官王世充的贡品照旧在他的江都郡豪赌,他派来捉拿的官差,每次都被我打得屁滚尿流!”
袁宝儿说:“我公公有通天手段,你们劫贡品,坏他大事。他怎能饶过?特地差遣最厉害的捕盗高手前来缉拿。”
胡非为哈哈大笑,“我兄弟三人向来不怕官差,除非,”稍微停顿又接着说,“除非是公门中最厉害的那两位……”低头沉默半响,忽然一拍大腿,起身就走。
老酒鬼李涂伸出竹杖横拦在他胸前,沉声说:“三弟,哪里去?”
胡非为只得一屁股坐回原位,叹道:“普天之下公门中有两人是我们兄弟的克星。第一个是号称大隋朝第一马快的秦琼秦叔宝;第二个是都尉府校尉摩云——此人来自边塞之地,名不见经传,但是,据说擅长神行追踪之术,能日行一千二百里,遇上他连老二脚底抹油的功夫也多半不管用。我哥仨加起来也不是他们对手,如果官府当真把这俩位派来,那我们得赶紧趁早逃命。”
老酒鬼李涂摇摇头说:“迟了!”伸竹杖一指门外。胡非为顺杖看去,不知何时大门外已经下起了大雨。平坦宽阔的官横亘在雨中,本来蛮多行人,突然间象凭空消失了一般,雨幕中却有一条人影静静站着,仿佛恒古以来就在那里的。那人是个军汉,头上戴着一圈斗笠身披蓑衣手提一捆牛皮绳索,脚上一双油光水滑的老牛皮靴。
袁宝儿脸露喜色。
花留秋倒抽一口冷气,“来得好快!”
猛然间,大家眼睛一花,一道黄影快若闪电从那人身后蹿出,一蹦就进了酒店。“梁上三君子”定睛一看,却是一头瘦犬。那犬一进屋便将身一抖,顿时雨珠乱飞。
胡非为诧异之下不禁失笑,李涂却赞道:“好一条猛犬!”
那条瘦犬黄褐色的皮毛,左耳缺了一角,眼珠如同两盏红灯笼,个头足有半个人高,瘦巴巴的极精干,蹲在大堂中央,眼神凶悍虎视眈眈地朝雅间内望着。那戴斗笠披蓑衣的军汉这才缓缓移动脚步,每踏出一步,都好似十分的沉重,踩着路上积水却连水花也不溅起一个,眨眼间就到了店中。
小苏相公注意到那军汉身材健硕,蓑衣斗笠底下正是低级的散职将校打扮,肤色黝黑,眼眸闪亮神采飞扬,似乎率性而热忱,而一圈细密的连腮短须让他又多了几分粗豪,大颗大颗雨珠正顺着须眉滚落。他走到店堂中,正好在小苏相公对面的桌子边坐下,取落蓑衣斗笠,将手中牛皮绳往桌上一放,“嘭”地发出一声闷响,看样子分量不轻。那绳索乌黑油亮,盘成十几圈,竟不似中原常见兵器;那条猛犬则十分驯服地蹲在他脚边。雅间内不知道怎么地忽然安静下来,一时气氛冷凝。
那军汉似乎对这三个盗贼漠不关心,并不朝雅间里看上一眼。
店小二过来招呼,“军爷,您要点什么饭菜?好酒可来两壶?”
那军汉淡淡一笑,“我有个最大毛病就是逢酒必饮,逢饮必醉,逢醉必发酒疯,好,就把你店里最好的酒来上一坛,再来三斤重的半熟牛肉好了。”
店小二微微觉得诧异,但他这店里天地南北稀奇古怪的客人也见多了,便遵言去吩咐厨下了。
李涂低声朝两位结义兄弟说:“保持体力的最好食物就是生肉。”
“好一个逢酒必饮,逢饮必醉,逢醉必发酒疯”!有人朗声发话。
那军汉微微吃了一惊,但见对面一方小桌坐着一人自酌自饮,身形修长,相貌清奇,举止稳重,气宇不凡,年龄约在三十四五左右。当下便拱拱手,微微一笑。不一刻,酒食端上,那大块牛肉果然是不生不熟。他从腰间拨出一把匕首,切下一块肉喂到牧羊犬嘴里,再切一块,塞到自己嘴里,再喝一口酒,竟跟那犬同吃。袁宝儿见了,心想:公公派来的捕盗高手如何这样的粗鄙?微感失望。
小苏相公朗声说:“江湖漂泊,孤独冷清,难得结识几个朋友。今日一见这位军爷就知是爽朗豁达之人,甚是投缘。”
那军汉知他非同寻常,便问,“仁兄这么抬举在下,敢问尊姓大名?”
“在下浪子苏晓青!”
胡非为听到此言,在雅间内惊问:“尊驾莫非是‘一曲通天籁,四海觅知音’大名鼎鼎的乐师圣手小苏相公?”
小苏相公是天下名士,性格清高,刚正不阿,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寻常百姓,甚至江湖草莽对他都是十分仰慕。
老酒鬼抱拳当胸,“我等江湖中人对小苏相公仰慕已久。尤其是令兄苏大人为天子近臣,官居纳言。忠肝义胆,不畏强权,屡屡为天下百姓请命,真正是百姓的喉舌,好生让人敬佩!”
小苏相公道:“过奖!”
那军汉好似并不为小苏相公的名气震动,平淡地说:“有酒不饮是罪过,有朋友不结交多遗憾。相公也象是性情中人,摩云今日交定你这个朋友了。小二,再取一坛酒给相公送去!”
小苏相公说:“多谢!”
李涂叹气说:“我原想,神行追踪术何等厉害,摩云为何要放老二一马,让他三天路程,其实正是想要老二召唤我们,他好一网打尽。唉,早知如此,我们应该分头逃亡,不该在此相聚。不过,话说回来,哪怕是天涯海角,也能被他找到,我们哥仨集中力量,放手一搏,也是对的。可惜呀可惜!”
胡非为问:“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咳咳,劫取贡品可是千刀万剐的死罪。千刀万剐我们也不怕,就只可惜我们三人每人心中都有一个最大的人生疑问没有解决,咳、咳、咳……”,李涂直咳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胡非为竟然也摇头叹气,“都是老二好色生事才惹上大麻烦,这下‘梁上三君子’玩完了。”
花留秋怒道:“老三,你好不乌鸦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大家坐下来商量个对策,不至于让人一网打尽!”
李涂说:“当年,世间第一智者舟山烟霞岛大智者王婉儿王姑娘许我们三人可以问她一个问题,不管天道、人道还是地道,不管前事、今生还是来世,也不管是天下大事还是个人私事,她都能解答。我老酒鬼要问天下最美的酒藏在何处?大色鬼想问张丽华是否尚在人间?小赌鬼只想如何才能设一场大赌局?偏偏王姑娘只应允我们问一个问题,三人始终不能统一,最后只得作罢。我们兄弟三人义气为先,要么统一意见,要么其余两个都死绝只剩下一个,否则绝不会有人私自去舟山见王姑娘。如今眼见三人大难临头,难道就此带着各自的人生困惑上剐台?”
胡非为说:“咱哥仨个都过惯刀头舔血的日子,没哪个是贪生怕死的。‘梁上三君子’情深义重,两个死了,剩下一个岂能独活?舟山烟霞岛天下第一智者王婉儿姑娘天上地下、过去未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老人家念在‘梁上三君子’当年曾帮她跑过腿办过事,这才答应为我们三人解答一件人生疑惑。咱哥仨也确实每人心头有个最大的疑惑存在,若能得以开解,立死无憾。”
花留秋眼珠一转,说:“我倒有个主意。其实凭我脚底抹油的功夫,只要你们两个肯答应帮我抵挡一时半刻,我一脱身就赶往舟山,向王婉儿姑娘请求释疑。”
李涂冷笑,“嘿嘿,你脚底抹油溜之乎也,然后独自去舟山问王姑娘解答你自个儿的心中疑问,让我俩抱憾送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咳咳……”
胡非为说:“老子从来不怕死,只是心中的困惑没请王姑娘解答,未免是人生一大憾事!假若两位哥哥愿意成全,拼死抵挡一阵,我去了烟霞岛见了王姑娘回来后,立即自尽在两位哥哥坟头!”
李涂说:“你二位说得也有些道理,我们三兄弟联手虽然敌不过公门第一步快摩云,但是只要拼死抵抗,保一人全身脱离,想必还是能办到。而脱身的人就可直奔舟山烟霞岛去见王姑娘,解开心头疑惑。”
“不如拳脚见高低,咱们先分个胜负,输的两个抵挡摩云,赢的那个借机脱身去见王姑娘!”
“不错,今日我们争的不是让谁活命,而是让谁得以有机会去解决人生憾事!”
胡非为大喝一声,奋起拳脚将雅间隔板和门窗尽数打飞。
花留秋叹口气朝袁宝儿说:“平日里我‘梁上三君子’三兄弟不分彼此亲密无间,有买卖大家一起做,有好处大家一起分享。一旦到了决定由谁去求王姑娘解答问题时就免不了大打一场,”将她从膝上放到一边。
三人同时跃到大堂中就此你来我往拳打脚踢展开一场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