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花注视着摩云,叹气说:“你终于知道了自己并非将门之后,更用不着再为我去争取前程了。所以,我废你武功,日后回去自在地做个牧民好了。不然,我娘便会要你的命,没有人能阻挡她的复仇大计。”走到他身后,手腕一翻,指缝中多了一枚半尺长的钢针,针尖泛着幽幽蓝光,这一针便要扎向他后心大穴。
摩云纹丝不动,“不错,我这一生也没什么大的志向。要不是养父抱养我教我武功,把我卷入这错综复杂的国恨家仇当中,我每日牧羊打猎找一个普通牧民女子结婚岂不是安安乐乐?”猛觉背后剧疼,眼前一黑,向前仆倒,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摩云醒转过来,发觉自己靠着墙半躺在地,有人伸手在他怀内摸索。摩云一惊伸手握住那人手腕,只觉自己五指酥软无力。那人挣脱反手挣脱,“啪”地一记耳光重重抽在他脸上。
摩云嘴角流血,这才看到自己是在一个杂物房内,刘武周站在门口脸色淡漠,搜身之人是他的心腹张伦。
“你这放牧的小子,怎会有如此珍贵之物?”张伦搜到摩云怀里义成公主赠送的匕首和玉佩,递给刘武周,却没搜到密信。
刘武周仔细审视匕首和玉佩,惊异地说:“这匕首是突厥身份极为尊贵的人物所持有的,而玉佩却是大隋朝皇家之物——摩云,这两件宝物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摩云并不答话。
“能同时拥有有这两件宝物除了突厥可贺敦——我大隋朝的义成公主再无第二人,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你见过义成公主了,而按突厥习俗,可贺敦可以参知军政,她必定知晓始毕可汗意图袭击皇帝车驾的事情,于是托你向皇帝通风报信,是也不是?”刘武周说着将匕首和玉佩纳入怀中。
张伦冷笑,“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向皇帝告密了!”
“花儿妹妹可好?”摩云并不把张伦放在眼里,抬头问刘武周。
“内子好得很,昨晚已成夫妻之实,不劳外人过问!”
“那就好。我只劝你趁早改变做突厥内应的主意,不要因一念之差害她跟你受累……”
“哼,皇帝清晨已从太原出发,我马上要起程迎驾,临走之前记起要来看看你,看看我这儿时玩伴。”
“刘将军,我们怎么处置他?”张伦问。
刘武周森然说:“我虽答应夫人不伤害这人,却没说手下不能杀他。我先走了,这个人就留给你处置了,日后夫人追问起来,我就可以推说不在现场,全不知情!”
“是”张伦应道,待刘武周走远了,说,“摩云,江湖上都说你是条英雄好汉,我实在不忍心下手杀你,不过,我更不能容你破坏刘将军的大事,你死在阎王殿休怪要我!”目露凶光,拔出佩刀,朝摩云当胸刺下。
摩云忽然双眼一亮,只听“嗷”地一声咆哮,一条黑影猛扑过来,张伦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跟着喉间被一柄长剑指住,执剑之人头戴面具,身穿白衣。
“呼雷豹!”摩云又惊又喜搂着爱犬亲昵,随即又朝那白衣人说:“又是你!”
弥勒宗右尊者说:“不错,又是我!是你的狗引我来此的——它身上的味道和你身上的一样!”反转剑柄,撞在张伦腰间穴道上。张伦如何是对手,不能抗拒。便在这时,屋外有人厉声喝问:“什么人敢擅闯刘大人府第,在此捣乱?”刘武周带着一群兵士堵在门口,原来他已经准备好出发,无意中发现“呼雷豹”的身影,才又带人回转过来查看的。
右尊者伸手一搭摩云胳膊,喝声,“走!”带动他飞身出屋。群兵丁纷纷呐喊,举刀枪齐刺。右尊者长剑一挥,惨呼声迭起,冲开一条血路,携摩云跃过群兵丁头顶,纵身上了院墙,“呼雷豹”也跟着蹿过墙头。
刘武周正要追赶,忽见手下匆匆进院禀报,“大人,探马来报。皇帝车驾已往楼烦而来,离汾阳宫不过六十余里!”
“速速启程,随我前往迎接圣驾!”刘武周无奈挥手说道,待兵丁们离开,随手解开张伦穴道,“你留在马邑负责联络我族人,暗中布置,做好一切安排,只等我引皇帝到来,相机行事!”
却说那隋帝杨广的车驾自西都长安出发,因天气炎热,队伍庞大,此行随行护卫兵马不多,车驾依仗以及旅途备用物资不少,队伍逶迤连绵十数里。一路上又要接受沿途地方官吏朝拜,收纳贡品,因此行进速度缓慢。
隋帝杨广坐在何稠为其制造的“御女香车”里,一路金玉碰撞“叮叮当当”脆响不绝。杨广在车内左拥右抱和四位美人尽情调笑。这四位美人袁宝儿风情万种、娇媚无限;朱贵儿白嫩丰腴、体有异香;杳娘仪态万方、多才多艺;薄姬轻盈单薄、清纯如水,都是经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香车固然制作巧妙,但酷热无孔不入,隋帝杨广在路上觉得口干舌燥,就有人奉上瓜果来解渴。那人软鞋薄帽作小黄门打扮低着头双手高举捧着一大盆瓜果站在车窗下,却不是平日侍候的小太监,杨广从窗口细瞧,正是那出身武林世家的尚司徒。
“怎么是你?”
“承皇上恩典,小人做了‘御马僮’,一路侍候在御驾香车旁。”
这尚司徒傻傻愣愣,偏生会使“幻术”,长相也俊美。杨广记起上次让他进后宫表演幻术,萧皇后和众位美人都乐不可支。这旅途如此枯燥,几位美人看起来都有些厌倦了,不如叫他献技,博美人一乐。便命他登上香车。
尚司徒大喜,进了车厢,但觉里面极为宽敞,坐了五个人之外还有很大的空间余地。几个美人个个天姿国色,又因是夏日穿着轻薄,车厢内女儿香弥漫,春光旖旎。尚司徒跪在皇帝榻前捧着瓜果盆,面红耳热的也不敢抬头多看。几个美人一见他的窘态,不由掩嘴而笑,只有杳娘粉脸寒若冰玉,不动声色。隋帝知这杳娘出自一没落的世家寒族,性格尤为清高,与袁宝儿恰恰相反——袁宝儿之娇媚风骚令人见之便起狎昵之心,杳娘之端庄持重让人敬重,偏偏她又才貌双全,隋帝爱她绮年玉貌、才艺无双,恨她待己淡漠,不能随意亵玩。世间女子,若是不顺隋帝心意,便是一千个也杀了。偏偏这杳娘,叫他爱不是恨更不是!
隋帝命尚司徒放下瓜果,赐个蒲团让他盘坐着。“你又有何新鲜技艺可献?”
“小人有‘移花接木’和‘隔空搬移’之技可献!”
“移花接木、隔空搬移?好,快快献来!”
“小人斗胆,请皇上和四位美人各拿一件贴身小物件出来。”
“不知道又是什么好玩的把戏。”袁宝儿笑着褪下腕上一支玉镯;朱贵儿取出一块香喷喷的小汗巾;薄姬出的是描眉用的黛笔;杳娘懒懒地递出一张写了字的纸笺;隋帝杨广想了想,取下一个束衣的玉环。
尚司徒将五件事物分开来一件件摆在隋帝面前矮几上,都用藤条编织的小果盆罩着,说道:“请皇上和四位美人各出一支手按住罩着自己物件的盆子。”
隋帝在群臣面前威风凛凛、说一不二,在宫闱之中、美人面前却是另一番情形。当下依言和四位美人一样出手按住藤条盆子。
只见尚司徒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故弄玄虚。过了片刻,睁开眼来,说道:“现在请依次揭开盆子。先看黛笔有什么变化没有?若是没有,那小人的幻术可就是失灵了。”
薄姬揭开一开,说:“皇上砍了这人狗头!臣妾的黛笔还好端端的在这里。”
杳娘却不禁“咦”地一声,隋帝和三美人凑过去看时,那张粉红纸笺上原是写了写满字的,现在却是空白。
朱贵儿看自己的盆子惊呼一声,“你写的一首诗如何跑到我的汗巾上来了?”
展开汗巾吟道:“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毡帐望风举,穹庐向曰开。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索辫擎膻肉,韦鞲献酒杯。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却是用黛笔写成的蝇头小楷。
隋帝杨广记得这首诗是自己八年前出巡时写的——那次他雄姿英发率百官巡至榆林,启民可汗亲自铲草开道迎接,奉觞上寿,跪伏甚恭。其时当真是突厥顿首、乃蛮拜伏,何等威风!这三年来征讨高句丽战果不丰,加上国内烽火四起,大损天子颜面,这回北巡一心要重拾当年雄风。
杳娘说:“臣妾因见陛下这首旧诗写得气势雄伟,就用笔录了下来。”
杨广握着她的素手,“美人深知朕心!”
袁宝儿说:“皇上看看你盖着的玉环,在是不在?”
杨广揭开盆子,微微一怔,盆下空无一物。
袁宝儿说:“奇怪了,臣妾明明见玉环是扣在盆下的,怎么不翼而飞了?”指着薄姬抿嘴而笑。
杳娘和朱贵儿见了也跟着笑。薄姬莫名所以,顺着她们目光一看,原来皇帝那枚束衣玉环不知何时套在自己手腕上。
她骨格本来娇小单薄,手腕纤细是真,但是,那束衣环内圈也刚刚只有手腕大,是绝对不能穿过手掌套上去的。她试着捋了捋,怎么也不能取下玉环,心中大急,“皇上,你像赐袁美人一样赐臣妾手镯就是了,却偏偏赐玉环戴在臣妾手上!”
隋帝杨广眼望着尚司徒,“这么小一个环儿,竟不知你是如何给薄姬戴上去的,只是,既然戴上去了,看你又如何能取下。这枚束衣环可是朕为晋王时立了战功,先皇所赐,绝不可弄断。”
尚司徒说:“这个容易。请皇上将薄姬美人的玉手拢在袖内。”
隋帝杨广又照做。听尚司徒说可以了,薄姬抽出手来一看,腕上束衣环果然消失不见。
“既然玉环不在臣妾手上了,那又会跑去何处?”
“皇上,先不要猜宝环跑去何处了。现在只有袁美人的一只盆子尚未揭开,不知道里面的手镯在是不在?”
朱贵儿笑着说:“我来帮你开!”抢着去揭藤盆。众位美人都饶有兴趣凑头去看。薄姬惊奇地说:“原来皇上的玉环却从臣妾手腕上跑到这里来了。”
袁宝儿说:“是么?那我的手镯子呢?”
尚司徒将玉环跪递给隋帝杨广,“小人的‘移花接木、隔空搬移’至此为止。”
袁宝儿说:“当真可恶,你的幻术使完,我倒失了一支玉镯。”
“小人知皇上口渴,特地呈上瓜果,请皇上品尝。”尚司徒从瓜果盆里提起一个碗大的西瓜,手持玉刀将瓜切开,里面滚出一物,隋帝和众美人定睛看时,却是袁宝儿的手镯,那西瓜竟是空心的。
隋帝杨广哈哈大笑,“袁美人不知何时偷吃西瓜,吃空了瓜瓤,却将手镯落在里面了!”
三位美人都笑了起来,袁宝儿满脸通红。
自此以来,路途上隋帝便经常召这尚家小儿和美人一齐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