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是赵惠文王五年。冬,天降大雪。
赵承运走在铺满鹅暖石的小道上。他是要去见自己的父亲,赵国的君王。
今日腊月初八,再过五日,就是赵承运的母亲,惠文王的妃子,梦小仙的祭日。
“启禀大王,五王爷求见。”一把尖锐的似鸭叫的声音从西苑传出。
过了好久,那个尖锐的叫声又响了起来。“大王宣五王觐见。”
此时的赵承运已经在大雪之中恭立了一个时辰之久。一迈步一股酸麻立刻从脚到腿一节一节传入脑中。赵承运忍着酸麻进入了“念仙苑”。这本是赵承运的母亲居住的院落。可是自赵承运的母亲梦小仙去世之后他便很少到这里来了。每年只有向惠文王请示自己去给母亲守墓的时候他才会到这里。
赵承运踏入了念仙苑一股深深地熟悉之感,以及思慕之情传入了心中。赵承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对过往的回忆。
一抬头赵承运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牡丹阁。赵承运深深地记得赵惠文王给牡丹阁命名时说的一句话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当时的赵惠文王是含着笑意对赵承运的母亲梦小仙说的。现在的他是不是也在对别的女人说同样的话。
“孩儿赵承运求见父王。”赵承运清越而高亢的声音向牡丹阁内传去。
“是运儿,进来吧。”赵惠文王慵懒似未睡醒的声音自阁内传出。
赵承运听见一声咯吱的开门音,便跨脚迈入牡丹阁内。赵承运整了整衣冠,然后行一大礼,俯身拜倒,说到“拜见父王,祝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又朝赵惠文王身边的绝色丽人拜倒,到“参见丽贵人,愿丽贵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承运拜完便听到一股甜腻的女声传来到“五王总是这么多礼。”
赵承运到“圣人之礼不可废也。君臣有别,父子有别,母子有别,各依纲常。才能天下兴,才能王者贵。”
“好,运儿不愧是我们赵氏之中如今最出类拔萃的人才。看来你最近研习圣人礼教颇有收获,如此孤王百年之后,有你辅佐天儿孤王也就放心了。”赵惠文王说到。
“父王乃天界紫薇临世,万寿无疆。”赵承运恭谨的说到。
赵惠文王似乎也不愿过多于谈及身后之事,到“运儿此来所为何事?”
“回禀父王,再过几日便是母亲忌辰,臣儿愿为母亲守祭三月。”赵承运说到。
赵惠文王听到赵承运的言语,双眼抬空望了一下牡丹阁的梁柱,似是超越时空看到一个美人在舞彩衣,唱清越。许久一声叹息自赵惠文王口中传出。“小仙离开有七八年了吧。孤王以为已经忘记了她。”说完赵惠文王又向赵承运摆了摆手到“你去吧!”
一句“你去吧!”的意思是,你可以离开了。你去为你的母亲守墓吧!
赵承运闻言,恭手分别向赵惠文王和丽贵妃拜了一拜。到“臣儿告退。”
风未停,雪依旧,寒梅几分香凝,海棠可曾变否。
宫苑深,高墙厚,鸟在笼中怎飞,龙入浅水怎渡。
赵承运出了念仙苑转过拜龙阁,又走了一段青石铺就的大道,来到了龙图阁内。
龙图阁乃是,赵国文官的办事之所。当今赵国最著名的大儒,号称朱子的朱方就在龙图阁内主事。
赵承运进了龙图阁后。一班文士全都下拜。赵承运挥了挥手让众人起身。然后向朱方行了学生之礼到“老师,学生有话请教。”
“你随我去文渊阁吧!”朱方说到。
朱方年逾六十,头发花白,一双眼睛精光内蕴,满身的儒然之气使人不敢*近。朱方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一步踏出多少寸,摆手离体多少寸都是严格按照一定的规定来行。
文渊阁内,朱方坐在檀香木制的太师椅上。赵承运双手下垂躬身站在朱方的身旁。
“老师,我明日就要去天台观为母亲守灵了。”赵承运说到。
“哦,大王已经准允了。”朱方说到。
“是的,老师。我打算带芸娘一起去。”赵承运说道。
“嗯,你为人恪守礼制,芸娘交给你我很放心。”朱方笑着说到。
“难道赵国的气运真的无法更改了。”赵承运说道。
“天意如此,帝星已现,诸国灭绝,天下一统。这不是人力能够阻止的。”朱方说到。
“难道以老师的通天之智都没有办法吗?”赵承运说道。
“为师潜心治学,躬身待圣,也只是能够前知危险,然后避之。反天而为,虽是至圣不敢为也。”朱方说到。
“可是,老师曾经说过有一种叫做道者的人,他们不守礼制,不尊国法,任意妄为。这难道不是逆天施为吗?”赵承运说道。
“道者,这种人不是人类,不在礼教之中,更在国法之外,他们所作所为,是他们所行之道。谈不上逆天施为。”朱方说道。
“学生此去,如果还要再见老师应当到哪里去找。还请老师示下,否则芸娘要找父亲,我总不能老是搪塞吧!”赵承运说道。
“不用找我。如实相告。为师已经决定与赵国共存亡。以报先帝救命知遇之恩。”朱方说道。声音没有丝毫变动,仿似他说的是别人的生死与自己全无关系似的。
“请问老师,不知道赵国距离王国灭种还剩几日。”赵承运问道。
“少则两月,多则三月。你此去一路北行,抵达草原应该就安全了。无论新帝如何的雄心万丈,也只能够恪守中原,势力无法延伸到茫无边际的草原之中。”朱方对赵承运说到。
“敢问老师,共同教我兄弟四人,为何偏爱于我。”赵承运说到。
“你为人最懂礼数,行为规矩合度。所以我才决定救你一命。你的几位哥哥,乘风,承天,承成都是贪财好色之流。而且为人阴狠非常,不是善人。古语有云‘常与善人居,不与不善行’故而老师我才偏爱与你。”朱方侃侃说到。
“谢老师指点生路。学生此去,定然谨遵老师教诲,悉心照顾芸娘。”赵承运说到。
“不,你此去,离开赵国深入草原,一定要将我所教的统统忘掉。行为举止全都统统改去。你要知道,儒者只能闭门造车,不可行游天下。你此番北去草原自然会有奇遇,而芸娘也是命中有劫,你能照料几分就照料几分。照顾不到你就自己逃命去吧!”朱方说到。
“老师,我一定会拼死保护芸娘的。我不死,芸娘不伤。”赵承运说到。
“哈哈。命中自有定数。”说着朱方从太师椅上长身而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雪已停,星月当空。一股冬天独有的冰冷空气自窗外涌向房内。“明天是个好天气。芸娘明早会在天台观等你。你去吧!”朱方说道。
又是你去吧!此一去势必天人相隔,永无再见之日。
赵承运俯下身,跪在地上,向朱方拜倒,到“一拜老师授业之恩,二拜老师私爱之恩,三拜老师活命之恩。”
拜毕。赵承运长身而起整了整衣冠,然后离去。而朱方则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赵承运回了自己的寝宫,一夜无眠。第二天便早早起来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而去。
迷雾笼罩了整个皇城,哒哒的马蹄声在青石铺就的宽街上行驶。骑马的正是赵承运。
“来人止步,出示出城令牌。”一个官兵朗声喊道。
赵承运停下马,走到那官兵的身边出示了自己的王令。一对官兵立时俯身拜首到“参见五王爷。”
赵承运示意他们起身回话,到“可曾有车马出城?”
“回五王爷,刚刚有太子太傅朱大人的千金驾乘出去。”一个满脸胡须的官兵答道。
“知道了。开启城门吧!”赵承运说到。
巨大的城门缓缓被推开。几骑快马的声音自赵承运身后传来,接着便是一个声音震天的嗓音喊道“五弟,等一下。”
赵承运听出,说话的正是他的三哥赵成侯赵承天。赵承运转过身看到一共有三匹马向自己驶来。为首的正是当今的赵国太子赵承风,也是赵承运的大哥。赵承运的二哥早年夭折,虽然被封为王却没有姓名。太子左边是赵承运的三哥也就是那个喊话的。太子的右边正是赵承运的四哥赵承成。
现在的赵国是外患不止,内忧不断。外有赢秦虎视眈眈,内有几位皇子夺位争权。也许,如果赵承运不是遇上朱方这位朱子大儒的话,也会深陷其中吧。
现在是太子自成一派,有诸多大臣支持,这些大臣多是尊法守礼守旧之辈。而赵承天和赵承成聚在一起。而赵承运则是不结派系,但是名声在外,可以说,无论双方那一派,能够得到赵承运的支持,那么继承大统就是砧板订钉的事。因此双方对于赵承运都是极尽拉拢之能事。但是赵承运却一直没有表态。但也从未开口拒绝两方的邀请。所以总的来说赵承运是尽量和双方都保持一种微妙的关系。
“参见太子殿下。”赵承运朗声说到。赵承风深知自己这个五弟恪守礼教,最见不得人破坏一丝一毫的规矩,在心里上早就将赵承运当做自己人对待。自古以来长幼尊卑有序,废长立幼圣人之所不为也。
“五弟不需多礼。”赵承风赶紧回声到。“听说五弟要去天台观守灵所以我特地想来送送五弟。”
“不敢劳太子殿下费心。”赵承运恭声答道。
“五弟,我这儿有一颗紫云珠,据说乃是一件异宝,戴在身上可以清心明气。可以祛暑避寒,端的妙用无妨,此去天台观,观内不比宫中,夜晚湿寒露冷。五弟就把这可紫云珠带着,也可免除湿寒之苦。”说话的是赵承成。赵承运的四哥,此人面白唇薄,一看就是冷酷无情之人。
“多谢四哥赏赐,圣贤有云‘无功不受禄’这可紫云珠既然是异宝,四哥就应当好好收藏。小心他人觊觎。”赵承运回绝到。
“五弟何故推辞呢?兄弟之间何分你我,四弟既然给你你就拿着,何故拒绝他的好意呢?”赵承运的三哥赵成天说道。
“三哥此言差已。父母尚且有别,何况兄弟?君臣,父子,长幼,一切有纲,一切有序,纲能震,序能守,则天下大治。否则就是天下大乱。你我兄弟,贵为黄天贵胄,自当一言一行为天下表率,岂可自废纲常秩序。”赵承运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听得赵承风等人面面相趣。
“五弟说的是,道是为兄的见识浅陋了。那么就愿五弟此去一路顺风。”赵成天打了个哈哈然后说到。
“五弟此去一路顺风。为兄先回了。”说完太子赵承风拍马离去。
“五弟此去自己好生照顾自己,若有需要即刻传书给四哥。四哥一定帮你办妥。”赵成天说到。
赵承运在心下感慨,若不是帝星已现,否则自己这个四哥执掌宫室,赵国一定会恢复昔日的荣光。“多谢四哥。我就此去了。”赵承运说着飞身上马出城而去。
从此兄弟内斗与赵承运无关,从此赵国存亡与赵承运无关,从此赵承运彻彻底底离开了宫室,飞出了高墙。
可是他也从此将要成为,没有父母,没有兄弟的浪子。从此成为,没有国家的亡国之人。
风很寒,太阳很暖,只是,前路有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