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扬州
“楼上楼下的姑娘们，出来接客咯！”夜幕降临，伴随着轻快的音乐，一把洪亮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宁静。灯红酒绿的怡红院大门一开，各色各样的男人们争先步入他们所认为的‘天堂’。
姑娘们衣着暴露，各尽娇艳、妖娆，嗲声笑语不断，情话俏语绵绵。一楼中间是个戏台供说书、卖艺的使用，四周摆满餐桌，两旁均设有半圆形楼梯可直通二楼。不一会，餐桌便挤满了形色各样的人群。
张沐春，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才俊，手执折扇，头戴方帽，一身长衫黑白相间。摇头晃脑，大摇大摆地走进怡红院。老鸠严嬷嬷像见了亲爹似的要多殷勤有多殷勤，拉着小翠的小手便迎了上去。
“哎哟，张相公呀。您再不来，我这的姑娘可都成望夫石喽。”
“是吗？要不怎么说宁愿相信世上有女鬼，也不能相信严嬷嬷你这张破嘴呢！”张沐春故意拖着长音说话，谁听着都累，唯独这老鸠乐意。
“瞧您说的，老身我可是句句大实话，天可鉴，地可表。”说着拉着小翠往前一步，接着道“您瞧，这可是新货，专为您留着的。”
张沐春用折扇轻挑了一下小翠下巴，笑道：“来，给哥吟唱一曲。”
“回公子话，小翠只卖身不卖艺。”小翠回答得很是实诚。
正欲答话，戏台周围一阵骚动，放眼望去，一个白衣飘飘，身段、面貌极佳。走路身形宛如仙女下凡般的妙龄女子，抱着琵琶走到戏台中间。
“严嬷嬷，那位神仙姐姐是卖身还是卖艺的？”
“她呀，是我们怡红院新来的红人，如霜姑娘。不但歌唱得好，才气更佳。只要能对得上她出的对子，便可同她共饮一杯。要是对得她欢心，那可了不得，免费提供夜聊服务哦！”
话未说完张沐春已经挤进人群，如痴如醉般聆听着如霜那犹如天籁之音般的歌声。
一曲未毕，一个身穿红色大袍，尖形的小脸与庞大的身躯看上去极不协调的汉子。带着三个仆人大声喝道：“如霜姑娘别唱了，出对子吧。爷等着跟你夜聊呢！”
张沐春对这把粗鲁的声音极度反感，可还没来得及生气，周围的人便跟着起哄“对、对、出对子。我们等不急了。”
如霜小脸一红，轻轻瞭望了一周，眼光落在张沐春身上，看得张沐春的心噗通、噗通乱跳。盈盈道：“小女子不才，随意出个上联，各位相公莫笑。上联是国兴旺，家兴旺，国家兴旺。”
在妓院大谈国家兴旺差点没把张沐春雷死。
红衣胖子姓文名夕，他带的三个仆人用身躯和凶狠的目光抹杀了所有想上台的人的念头。文夕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上戏台，*笑一番后才大声道：“国兴旺，家兴旺，国家兴旺。我对你娘的，他娘的，你他娘的。”对完得意忘形地抱拳向四周笑道“见笑、见笑。”
众人闻言无不嘘声一片，如霜更是花容失色。他的三个仆人却是拍烂手掌高声喊好。老鸠急急上台，在如霜身旁细声道：“好姑娘，无论如何可千万别开罪了他，他老爹可是京州府尹。”
如霜一脸忧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目光又一次落在张沐春身上，唯有他让她感觉到他是唯一一个用心在听她吟唱的人，他一定能帮自己解围的。
果不其然，张沐春大步上台，折扇一甩，笑道：“对得好，对得即粗俗又无知，简直一个大白痴，在下佩服、佩服。”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如霜虽没笑出声，但不难看出她正心花怒放。文夕则不同，满脸怒气，想发火又想在如霜面前表现得斯文一点，强忍住怒火冷冷道：“呸，有种你也对上一个，你要对不上来，我立刻宰了你丫的。”
张沐春眼睛一闪，对着众人大声道：“要不然，咱俩赌上一局如何？我若输了，你把我的小命拿走，你要输了随便给个十两黄金即可，敢是不敢？”
文夕哪里拉得下脸，大声道：“赌便赌，如何个赌法？”
“简单，我也出个下联，由众人做评判，如若大伙觉得我对的好，算我赢。若大伙觉得我对的比你还差，便算你赢。”
“就怕你有命拿，没命花。”文夕细声道。
“有没有命花，就不劳你费心了，听着。”说着用折扇指着文夕大声对道：“猪不如，狗不如，猪狗不如。”
众人无不拍掌喊好，如霜脸色却变得异常难看，她开始担心他的人身安全。
文夕无法再忍，一脸杀气。大手一挥三个仆人一拥而上，*得张沐春连退了几步。
就在此时，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汉子带着二十几个手持长棍的彪汉，吆喝着走上戏台。中年汉子点头哈腰地对着张沐春问道：“公子，谁欺负你？”
“谁说的，是我在欺负人。”张沐春对这样的问话感到不悦。
“什么，那他家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祖上三代是不是根正苗红，够不够资格让你欺负呀？”
“达叔，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欺负面前人人平等。”
两人视若无人般你一言我一语，把文夕吓出一身冷汗，两腿开始发软。他不认识这个嚣张的青年人，但却认得这个中年人。他是当朝内阁首辅张谦的管家吴达。因众多上门拜访张谦的官员都要经过他通报，而他又从不收取半点好处，所以都亲切地称他为达叔。张沐春自小是他带大，自然也如此称呼。
吴达仔细一看也认出了文夕是京城府尹文成业的儿子，而文成业是内阁次辅柳忠权的一号门生，背景也算深远。在妓院不宜将事情闹大。笑了笑道：“公子呀，你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欺负完了，我们就回府吧！！”
“我说过这么深奥的话吗？不行，我们的事还没完呢！”张沐春可不想就这么快玩完，仍想着在如霜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公子，老爷有急事找不到你，发火了。我们赶紧回府吧！”
张沐春没理他，走到文夕跟前，表情极为夸张地奸笑了几声道：“怎么样，我对的比你如何？”
“公子对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自取其辱。我认输，认输。”文夕镇定下来后，他老爹那套溜须拍马的本事他倒是运用的惟妙惟肖。
“你也不用太紧张，很明显，我不是什么好人。认输就马上、立刻还钱。”‘还钱’二字张沐春喊得特别大声。
文夕迅速掏出钱袋，恭恭敬敬交给张沐春。“公子您收好，这里面有十一根金条，一两一条。多出的一两是请公子喝茶用的，请公子笑纳。”
“我是贪得无厌的人吗？多出的一条给严嬷嬷，就当是你今晚的酒钱。你走吧。”
严嬷嬷激动地拽着金条，咬了又咬，谢了又谢，就差点喊张沐春亲爹了。
文夕如释重负，一转身脸色骤变，细声道：“此仇一定要报。”
“你说什么？”
没想还是让张沐春听到了。吓得文夕一身冷汗，跪倒在地颤抖道：“我说，我说您特别公道。”
“狗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给我滚。”张沐春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
三个仆人扶起文夕，急忙退出人群。张沐春如沐春风般笑了笑，回头望了如霜一眼，回应他的却是一双冷漠的眼神。
鼓起勇气抓住如霜雪白的嫩手，道：“如霜姑娘，其实夜聊并不是我的强项，不过没事，聊着聊着我就会习惯的。”
如霜没想刚脱离虎口又掉进狼窝，急忙抽出小手，退了一步。
“公子请自重，本以为公子听懂小女子的音律，必是不凡之人，不想公子也是这般俗气，公子请回吧！”
张沐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姑娘现在骂我，是因为还不了解我，等你彻底了解我了，你一定会动手打我的，到那时你便会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现在又何必这样呢？”
吴达怕再这样纠缠下去没完没了，拽着张沐春退出人群，“公子，我们快回府吧！老爷回府一趟不容易。”
退出人群，张沐春回望了如霜一眼，发现她那双冷漠的眼神里充满了忧伤和失望，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我如此优秀，她因何失望呢？”
走出怡红院不久，被一个表情木讷的和尚挡住了去路。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到和尚约四十来岁，走路脚步极为蹒跚。
“和尚请让道。”
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法号圆梦，从普陀山普济寺化缘而来，施主印堂红润，想是福气将临，不如施些香钱，为家人祈福。阿弥陀佛。”
张沐春大笑道：“和尚就没看出来，我不是什么好人。”
“一切善恶皆由自心，施主能自悟本心，实有佛根。”
“和尚好眼力，借着月光便能看出我印堂红润，你的牛皮吹得真新颖。”
“道由心悟，岂是肉眼所能见。”
“既然如此，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何福将临？”
“施主印堂红里透粉，像是桃花。”
听到‘桃花’二字，张沐春心里噔的一下，满眼尽是如霜的身影。乐道：“和尚化缘所谓何事。”
“三公主安康殿下于下月十五驾临本寺还愿，本寺意为安康公主修建歇息西净之处，只因香钱不够，故此化缘而来。”
“给公主建厕所是要建得豪华舒适一点，这样吧，我身上钱也不多，也就这十两黄金。你尽数拿去便是。”说着把十两黄金给了圆梦和尚。
和尚接过金子，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施主万福。”后即便离去。
和尚一走，吴达非常兴奋，笑道：“公子如此乐善好施，老爷、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开心得一晚睡不着觉的。”
张沐春一脸严肃道：“错了，我是为了一个女人。”
“好。为女欢，为女苦，为女挥金如粪土！英雄！敢问是谁家女子？”
张沐春停住脚步，肯定道：“怡红院，如霜姑娘。”
吴达大惊：“啊！妓女……！”
“有何不妥？”
“敢爱人之所不敢爱，品味与众不同。老奴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