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周氏正站在大府门口四处张望,一见张沐春便立马将他拖入内房。
“赶紧的,脱衣服。”
“老娘,我刚回家,你就要人家脱衣服,人家会不好意思的!”张沐春一脸不解。
周氏拿出一件可以绑在后背的硬皮革得意道:“你老爹在客堂样子跟钟馗似的,免不了要狠抽你一顿。”说着抖了抖皮革,接着道:“瞧,这是你老娘我发明的防鞭革,只要穿上它,什么鞭打在后背都跟挠痒痒似的。咋样,老娘我特意为你量身定做的,厉害吧!”
张沐春研究了一会,不满道:“可老爹不打后背咋办,这不白忙活了吗?”
“不会的,你老爹抽你少说也有上百回了,每次打哪里你还不清楚呐。”
“您还好意思说呢!都打了上百回了,现在才拿出来。再说这皮革这么硬,绑在身上我弯不了腰呀?”
“你跪着就行弯腰干啥,赶紧地,外套脱了,把防鞭革穿上。赶紧去找你老爹,别把他气坏了。”说完,帮着张沐春绑好防鞭革,穿好外套后,母子二人急急忙忙往客堂走去。
张谦手持家法专用竹鞭坐镇客堂正中,气势不怒自威,两眼直直瞪着低头慢步而入的张沐春。
“爹,您回来啦!”
“这么晚去哪里了?”
“去春香斋了,关于中庸里的齐家之道有所不明,去春香斋找郭先生了。”张沐春自己都感觉不知所云,只觉得两腿发软,手掌直冒汗。
“哦,春香斋什么时候改名怡红院了。”张谦不紧不慢地说着,但全家人的心无不为着颤动,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张沐春一下跪倒在地,斜了吴达一眼,见吴达低着头不敢看他,心里明白了九成。颤抖道:“爹,您误会了,是郭先生不再家,我回府时路过怡红院。听说里面有人出对子,没人对得上来,儿子好胜心切,这才进去的。”
张谦脸部绑紧的肌肉有些松动。“出了什么对子,没人能对得上,你倒不妨说来听听。”
张沐春心想“达叔肯定全招了,只是不知他知道多少?”依依呀呀半天,才道:“上联是国兴旺,家兴旺,国家兴旺。”
张谦脸色更黑了,强压住即将爆发的怒火,道:“那你对的下联呢?”
吴达一直想着将功补过,抓住机会大声道:“老爷,公子真的是去怡红院对对子的。公子真是厉害呀,只一眨眼便马上对出‘猪不如,狗不如,猪狗不如’。这一对可了不得,全场无不拍掌称绝。”
张沐春倒吸一口冷气,两眼充满绝望地望着吴达,心道“死达叔,你可把我害惨了。”
张谦无法再忍,暴跳如雷。“啪、啪”两声,在张沐春后腰狠抽了两鞭。怒骂道:“猪狗不如的逆子,怡红院这种肮脏下贱的地方是你能去的吗?让你饱读诗书,你就是这么读的,这种三岁小儿都能对出来的对子,你也能对出个猪狗不如来,张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越骂越气,两鞭还不解恨,唰唰又连抽了四鞭。
张沐春假装极其痛苦地随着竹鞭的挥动声发出杀猪般的喊痛声。周氏看准时机抱住张沐春,埋怨道:“别打了,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哪是在打他呀,你是在抽我的心呐!我们全家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了家,你却像打贼似的打儿子,他都十九岁了,有什么事你就不能好好说吗!”说到动情处,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张谦心软了,竹鞭往地上一扔,怒道:“慈母多败儿,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母子二人知道这场家法风波总算过去了,两人偷偷交换了一下胜利的眼神。张沐春更是得意地偷偷咧着小嘴笑了笑。
张正把一家子带到祖宗灵位前,严肃道:“逆子跪下给祖先们磕三个响头,我有件大事要说,顺便告慰祖宗。”
张沐春刚跪下,才发现自己弯不了腰,心里暗道“我的老娘啊,腰都弯不了,磕个鬼头呀。祖宗们你们行行好帮帮我吧。”
周氏更着急,赶紧解围道:“老爷,你看这孩子一身脏兮兮的,不如让他去先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衫再来给祖先们磕头,也显得庄重些。”
张谦一脸不悦,“之前祭拜祖先也不见你们有谁沐过浴,换过衣衫,何来今晚事多。就这么拜,张家没这么多腐朽形式。”
说完转头一看,张沐春整个人匍匐在地。怒斥道:“让你磕头,你趴在地上做什么?”
“爹,儿子对列祖列宗们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跪着磕头难表儿子对祖先们的一片敬仰之心,唯有真正五体投地方表心中诚意。”
“难得你一片孝心,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必然能感应得到,护佑张家人丁兴旺,家和国兴。”张谦这时才有了一丝笑意。
等张沐春拜完,张谦才跪着对着祖宗灵牌语重心长道:“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张谦为官三十余载,从不敢忘祖上遗训。一心为民谋福,为君上分忧。而今国泰民安,龙心大悦,承蒙皇太后恩典。圣上隆恩将三公主,安康殿下许配给小儿沐春。沐春虽性情顽劣,但机智过人,一片孝心可嘉。能荣为驸马更是祖上积德,特此禀明列祖列宗,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直听得张沐春目瞪口呆,“和尚说的桃花竟然是三公主,看来跟如霜姑娘是没戏唱了。难道我堂堂七尺男儿,真的要去驸马府当个小白脸?臭秃驴,什么桃花运这分明就是桃花劫嘛!”
张沐春心里很乱,他那帮猪朋狗友们经常一起议论,谁、谁、谁当了驸马如何受气,如何像孙子般服侍公主。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服侍老婆的‘孙子’,成为那帮无所事事的公子哥,茶前饭后取笑的那个‘谁、谁、谁’。
张谦以为儿子兴奋得不知所言,淡淡道:“你也无须太过得意,两个月后皇上要亲自召见你。这两个月就别出门了,在家好好读书,多读些治国安邦之道,大、小礼记更要熟读,别在圣上面前出丑,记住了么?”
“记住了。”张沐春惯性的回答后,又开始预想别人会用多么恶毒,多么让人不齿的话来议论自己。
次日一早,张谦前脚出门,张沐春后脚便到母亲那里诉说他想了一夜的决定。吓得周氏一身冷汗。
“儿呀,你以为躲起来就找不到你了吗?没用的。而且你一定要记住,抗旨不尊可是灭门的大罪,你可千万不能乱来。人这辈子除了要为自己好好活着,也要为了家人好好活着,好吗?”周氏用一种几近恳求的语气说着,深怕张沐春所说的成为现实。
“老娘说的也是,像我这么优秀的男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张沐春自恋的本事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可是老娘呀!我这么忧郁的眼神,稀嘘的胡渣子,您就没看出来我有多么的不想去做这个‘孙子’。”
“好儿子,佛经不是也说人在没办法改变事实时,就要学会去认命吗?接受现实吧,使出全身法术去征服她,战胜她,这样她自然会对你百依百顺的。你老爹就是这样征服我的,你看我顺从你老爹多少年了。”周氏不愧是名门之后,几句话便打开了张沐春的心结。
离开母亲,张沐春找到吴达,询问有什么妙计可以征服三公主。吴达挠了挠脑袋,对他这个四十年来还单身的大龄剩男,这的确是个难题。不过他很快便有了主意。
“公子,你要先想想自己有什么长处,然后拼命表现,公主自然会像崇拜英雄那样崇拜你的。”
张沐春觉得很有道理,想到自己身上有什么长处,这才发现自己这十九年来第一次想这个问题,许久才道:“可是我身上就一处特长呀!”
“是什么呀?”
“就是那里特长咯。”
吴达手掌一拍,兴奋道:“这就行了,我以为只有我的有那么长,原来你的也有那么长。只要拼命表现,公主一定会对你百依百顺的。”
张沐春突然皱起眉头,道:“可是,那很伤身体的。”
“没办法啦,为了做大爷,精尽人亡也值了。”
“哇,达叔你太肮脏了,我说的是舌头特长,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张沐春一脸惊讶。
“舌头长是吧!公子的境界世间无人能及,老奴佩服。”
张沐春下定决心要打赢这一战,大声喊道:“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决定了,上普陀山了解敌人。”
吴达大惊道:“公子,这不大好吧!普陀山那么远,老爷知道了又要抽你的!”话虽然说得很吓人,但效果明显不好。张沐春带上盘缠,收拾好行装偷偷牵着马往普陀山普济寺而去。
“相传西汉末年,南昌慰梅福曾到此山居洞炼丹,故唐宋以前,普陀山也称‘梅山’。这里也是观世音菩萨说法的道场,所以每逢二月十九观世音菩萨的出生日,六月十九的成道日和九月十九的涅槃日,各方信士便会不远千里纷纷而来,朝山进香。”圆梦和尚口沫横飞地跟张沐春介绍着普陀山及普济寺。
张沐春听得云里来雾里去,听到观音菩萨时才起了精神,暗想“母亲这些年拜的不正是观音菩萨吗?听达叔说父亲三十仍不得一子,后来拜了送子观音才生下了我。原来观音菩萨的道场便在这里,以后一定要带母亲来这里游览一番才行。”
“大师可知观世音菩萨是哪一年的二月十九出生?又是哪一年的六月十九成道?”张沐春对这个问题很是好奇。
不成想这个问题竟然把圆梦和尚难住了,绞尽脑汁苦想了许久。一个时辰过去了,张沐春耐心地等着答案。
圆梦为难道:“只知菩萨乃东周妙庄王之三女儿,至于菩萨具体是何年出生,何年成道。和尚悟佛尚浅,确实不知。”
张沐春一脸不快,继而又问:“既然那个什么妙庄王有三个女儿,那她们各唤何名,特别是菩萨,她叫什么?”
又一时辰过去了。
张沐春躺在树下睡得正香,圆梦无奈地轻轻将他推醒,更加难为道:“只知其大女儿爱打扮,二女儿喜歌舞、玩乐,菩萨却布衣素食,饱读诗书。至于三女各唤何名,和尚悟佛尚浅,确实不知。”
张沐春心想“看来这个和尚是负责化缘陪客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鄙视你。”
无奈道:“那三公主因何而来此许愿的,你应该知道了吧?”
“只知公主何时来,至于因何而来,和尚悟佛尚浅,确实不知。”
“那我姓甚名谁你总该知道了吧?”
“只知施主慷慨解囊,施金十两。至于施主大号,和尚悟佛尚浅,确实不知。”
张沐春大怒,摇了摇头道:“和尚,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吗?”
圆梦双眼闪着绿光道:“阿弥陀佛,和尚知道天色已晚,该回寺用斋了。”
用完斋饭张沐春心里矛盾,心想“圆梦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看出我命犯桃花呢?”于是死缠着圆梦不放。“和尚,你真的不知道我姓甚名谁?不知道公主因何而来?”
“贫僧悟佛尚浅,确实不知?”
“你没骗我?”
圆梦一脸不悦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妄语。敢问施主姓甚名谁?公主又因何而来?”
张沐春心想既然和尚不知道自己姓名,自己也没必要实话相告,以免让公主知道了笑话自己,于是折扇一甩,大声道:“你听好了,我就是美貌与智慧并重,英雄与侠义的化身,东方胜。公主因我而往,我因公主而来。”
圆梦站起身,双手合十道:“失敬,失敬。东方施主还是赶紧收拾、收拾离开吧!为了迎接公主,本寺决定从明天起清除所有长相丑陋,有损寺容的狂妄青年。”说罢,转身便走。
看着圆梦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月色中,张沐春斜着头,自言自语道:“你现在耻笑我,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等你彻底了解我了,你一定会打我的,因为你已经自卑得不想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