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十五还有三天时间,张沐春从圆梦和尚那里弄了一身沙弥袈裟,一顶僧伽帽,一副小和尚的模样四处游玩。从海印池到菩萨墙,再到文昌阁、多宝塔、百步沙,无不让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人心醉神怡。
给公主休息用的文昌阁新装修了一遍,小和尚们忙着打扫卫生,披黄褂、挂帷幔、摆生果的、拍打灰尘的全院上下忙得不亦乐乎。
当然也有例外的,那就是假和尚张沐春君。他捧着一盆肥皂水,用铁丝弄成小圆圈,猫在树上吹气泡。看着忙忙碌碌的和尚们感慨万千,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暗道“区区公主要来就这么大动作,若是皇帝老儿来了,那还不把整座山给翻个底朝天。唉……都是人他娘生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我来了便粗茶、淡饭、吹气泡,皇帝他娘的孙女要来便是新阁,鲜蔬,特色斋菜。将心比心,算了,不想活了。回去睡觉吧!老子说得对,睡了睡,非常睡。”
几声洪亮的禅院钟声将张沐春从睡梦中拉回现实,揉了揉眼看了看窗户,日上三竿,吓了一跳。心道“坏了、坏了,又睡过头了。不知道公主走了没有。”
急忙穿上袈裟,整了整僧伽帽直到完全看不见发脚才慌慌张张出门。看见寺院门口立着块大牌写着‘闲人与宠物莫入’,上百个持刀侍卫从寺门排到文昌阁,侍女和太监们来回走动。才放下心来,“还好,公主还在。”
找了个小和尚一问,才知道公主已经许愿完毕,正在文昌阁歇息。由八十几岁的老方丈觉远禅师亲自陪同,像他们这样的仁字辈小沙弥根本就进不去,只有圆字辈以上的和尚才能在文昌阁内侍架。
张沐春接着又想“不能让人知道我是谁,不然公主还以为我思她心切,迫不及待地跑来这里找她,以后也就太没地位了。怎么样才能进文昌阁跟公主说话呢?有了,我真他娘的天才。”
张沐春泡得一手好茶,捧着一壶用尽毕生精力所泡制的龙井茶恭恭敬敬地来到文昌阁。“这是为公主所砌的上好龙井--西湖问井,烦请各位施主让道,这茶要凉了便失去龙井茶原有的香味,这责任各位可担当不起。”这招果然凑效,一路绿灯,顺利混入文昌阁内。
安康公主凤眼小嘴,一身绫罗绸缎,端坐正中,举止优雅,说话声音很低,以至众人无不侧耳倾听。左侧坐着的是老方丈觉远禅师,其他的宫女、太监、和尚一律站着。众人忽见一个小沙弥突然闯入,无不惊讶万分。
“禀公主殿下,上等龙井—西湖问井,请公主殿下品尝。”说罢,张沐春弯着腰将茶高举过顶,由太监转交给安康公主。
公主身旁的贴身侍女,婉儿严厉道:“大胆和尚,好不懂规矩。见了公主竟敢头戴僧帽,你不知重大场合均不可戴帽么,还不快脱下僧帽。”
张沐春哪里懂得这么多规矩,偷偷望了一眼安康公主,心里暗道“若论美貌,如霜姑娘胜她千倍、万倍。好在旁边唧唧歪歪的侍女奇丑无比,这么看起来倒是顺眼得多。”
众僧你望我,我望他一脸茫然,互相猜测着是哪位大师的门下弟子,如此唐突、冒昧。站在角落里的圆梦和尚吓出一身冷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好放肆的和尚,竟敢不回话,是何意思?”婉儿怒气难消。
“回姐姐话,泡制西湖问井必须头戴僧帽才能聚集茶气,请公主殿下见谅!”
安康公主浅尝一口后,点了点头。细声问道:“据我所知,这西湖问井乃是贡茶,你们怎么会有的?”
张沐春好不容易才分清楚公主的问话,答道:“公主有所不知,西湖问井分为上中下三等,唯有上等是贡茶,我们自然没有,而中等却是可以寻得的。由于普陀山泉水甘甜无比,所泡制出来的茶香比起一等贡茶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康听罢,又浅尝了一口,心里暗道“如此清香的茶水,除了水质甘甜外,更要求砌茶的人把煮水的火候控制得极佳才行。看来此人乃泡界高手。”
“把头抬起来回话。”
张沐春微笑着抬起头,公主一见心里一颤,“好不俊俏的脸蛋,张郎若是也有这般好看的脸蛋,那该多好。”正想得入神,被婉儿一把惊讶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和尚有头发,是假的。快来人护驾。”
此言一出,全场惊愕万分。由于抬头的动作使得僧帽往上缩了一点,张沐春这才露了馅。被匆忙赶进的侍卫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把帽子除掉后,一把乌黑的头发散了出来。
觉远惊讶道:“施主为何假冒本门弟子,前来何事?你们谁认得这位施主。”
圆梦和尚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双手合十道:“回方丈话,这位东方施主曾施金十两于贫僧,这两日上山游玩,想是闻公主芳名,特献茶而来。”
张沐春眼巴巴望着安康公主道:“圆梦师傅说的是,我真的就想着公主品尝我砌出来的茶,仅此而已绝无恶意。”话虽如此,但心里却想着如果公主温柔善良,知书达理的话,肯定会撤开侍卫放了自己,甚至已经开始在幻想公主脚步轻盈地走到自己身边,扶起自己关切地问道“有心人,他们把你按疼了吗?”
“为了公主,就算把我吊起来打个十天半月,我也愿意。”
“有心人,你真勇敢。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主人,我什么都听你的。”
想到此处,张沐春不免偷笑了几声。
安康公主任由张沐春肆无忌惮地看着自己,转头对着觉远禅师问道:“方丈大师,此人真非佛门弟子?”
觉远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自然不是本寺弟子,但是否乃俗家弟子,老衲不得知。”
安康公主笑了笑,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这就好办得多,这人犯了大不敬之罪,拉出去随便找个地方杀了就是。”
张沐春闻言一脸铁青,现实跟想象差距太大了,心想“我的老娘呀!连名字都不问,说杀就杀,她还是个女人吗?我张沐春要娶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为妻,以后岂不是生不如死。也罢,死在这里也好过日后受尽凌辱。”
圆梦赶紧道:“公主殿下,东方施主行为虽有些唐突、冒昧,姑且念他也是一番好意,就宽恕了他吧!”
觉远也紧跟着出来求情道:“今日乃公主许愿的好日子岂可杀生,请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安康想了想一脸犹豫之色。淡淡道:“既然方丈大师求情,这面子本宫不得不给,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对着张沐春接着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当和尚,本宫便成全了你。今日本宫就在此观看你剃度、受戒当和尚。没本宫旨意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得还俗。”
张沐春心想“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在这里当和尚吗?只怕日后你不要来求我还俗才好,到那时你若不削发为尼,我绝不还俗。”大声道:“谢公主开恩,我愿意落发为僧。”
“你倒识趣。方丈大师你就行个方便收他为徒,在你门下当个清静僧士,也好学学礼数。”
觉远一脸为难之色道:“好是好,只是老衲已八十有几恐难收徒,再说本寺自老衲起觉、无、圆、仁已有四辈,这位施主若要遁入佛门也应为仁字辈。”
公主有些不满道:“方丈大师所言差矣,既然根生器界一切镜相,皆是空花水月,又何必迷著计较名分、辈序,好方丈你就依了本宫吧。”
觉远无语,只能遵命行事,喃喃道:“东方施主你既入我门,便由我亲自为你剃度。本寺由我而下为无字辈,老衲便赐你法名无暇,你须放下分别心,是非心,得失心,执着心,一心皈依我佛。”
“谢大师,弟子遵命。”张沐春死灰般的脸色,极为无奈地回应着。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赌气还是在跟自己的前程较劲。
观看完张沐春剃度受戒后,安康公主在婉儿的伴随下走出寺门。婉儿不解道:“公主呀,您说这个东方公子怎么就甘心情愿在这里当和尚了呢?”
安康笑了笑,道:“你知道怎么把自己变漂亮吗?”
“奴婢不知。”
“这还不简单,找个比自己丑陋的人站一起,自己不就变漂亮了吗!”
婉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公主一开始就没想杀他,只是吓吓他,这一吓他自然便愿意当和尚了,公主真聪明,可是您为什么非得罚他当和尚呢?罚点别的更好玩的不行吗?”
安康一脸羞涩之色道:“当然不行了,你看他那张小脸多秀气呀!我得不到的,定然也不能让别的女人得到。等哪天我觉得跟着张郎闷了,我就到这里来要这个无暇和尚给我砌茶解闷。”
“蟑螂?”婉儿更加不解。
安康一脸怒气,“什么蟑螂,我是说张沐春,张郎。我听人说他特别调皮捣蛋,他肯定特好玩。”二人嘻嘻哈哈伴着晚霞离开寺院。
张沐春换了一身比丘袈裟,脑袋被刮得锃光瓦亮。两眼无神,不知所谓地呆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觉远唤来圆梦,怒道:“你即知本寺有西湖问井,为何迟迟不说与我知?”觉远除了念经就剩喝茶了。
圆梦无奈道:“回方丈话,本寺确无此茶。今日那西湖问井定是师叔自己所带,弟子之前也不知晓。”
“你去吧!去把你无暇师叔的房间拾到拾到。”说罢,转头对着张沐春笑*道:“无暇呐!你那些个西湖问井还有吗?”
“有的。”
“甚好,那啥,咱们走吧。你给砌一壶与我尝尝,为师我渴了。”
“师傅,我的头好像在流血。”
“没事的,为师老了,手一直颤抖。刚才剃度时不小心刮了几刀。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
一个月后傍晚时分,张沐春思家心切,爬在树上遥望着家的方向。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蹒跚而至。张沐春乐得忘乎所以从树上摔了下来。
吴达拖着疲惫的身躯,火急火燎地赶到张沐春面前,见他果然一副和尚装扮,强忍住的泪水化成悲愤,两眼充满血丝怒视着张沐春说不出话来。
张沐春忍住激动的心情,拉了个长脸双手合十,有模有样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无暇,施主来此何事。”
吴达抡起一大巴掌,披头盖脸地扫了下去。‘啪’的一声,张沐春脸上通红的五指骤现。突如其来的一掌打得张沐春头晕目眩。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吴达咬着牙道:“这一掌是替老爷和张家上下三十四口人打的。”说罢,跪倒在地,忍不住的泪水狂飙。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张沐春并不成熟的心灵。跟着跪倒在地扶着老泪横流的吴达,颤抖道:“达叔,你别吓我。是不是爹爹怒火难消又打人了?”
“公子呀,你全家死光光了,连旺财那条狗他们都没放过呀!张家上下三十四口人除了你我全都被斩首了。”
张沐春一把推开吴达,大喝着:“不可能,不可能。吴达我告诉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骗我回去,你的戏演过了我不会上当的,我爹是当朝首辅哪能说斩就斩。”
“公子呀!你出家当和尚叫皇帝老儿的面子往哪放,你犯了欺君大罪,满门被斩呀。”吴达已然泣不成声。
张沐春脑袋‘嗡’的一声,有如五雷轰顶心肝脾肺肾惧粹。张着嘴巴任由眼泪鼻涕流入,死尸般的脸色吓得吴达全身颤抖。伸手扶住张沐春僵硬的身躯用力晃了晃,张沐春才缓过气来,大哭了一场。
突然起身欲往山下狂奔,没跑几步一口鲜血喷出跌倒在地。吴达将他扶起道:“公子你要挺住啊!张家可就剩你一人了。”
“达叔,扶我起来。我要回家披麻戴孝,为爹娘送终。”
吴达大惊道:“官兵很快就上山捉你了,快跑吧!张家的香火能否延续就全指望你了。”
“爹娘都是我害死的,我岂能一人独活,我要陪他们而去。”
“公子你听着,老爷临终前说你虽欺君但总有回旋的余地,如今满门皆斩定有奸臣陷害,这才让我逃跑来此找你,要你隐姓埋名好好活着,等将来有机会再查出真相还张家清白。”
张沐春听完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觉远听闻后给九华山化城寺一本禅师写了封亲笔信,命圆梦带着张沐春和信,连夜乘船逃离普陀山,夜行昼歇逃往化城寺。此后,张沐春化名朱柳在九华山化城寺精研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