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爷，这个说书的虽是个残疾，不过口才却好，我们这个店，也全靠着他那张嘴才能勉强支撑下去。不过现在兵荒马乱的，也没什么好东西吃，店里就这些粗粮馍馍了，还请三位不要见怪。”小二上了两坛子酒，连连致歉道。
滕季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笑道：“无妨，兵荒马乱之际，能吃上肉已属难得，你且去吧，我们自行斟酒。”
那小二一路叩谢着下去了。承奕天给三人杯中都倒上了一杯酒，刚喝了一口汤，就听那说书老者高声道：“自古良将百战死，君王却揽妃子笑。诸位乡亲，今天老儿我要讲一段陈年秘辛，说的是，八年前陇北关外的一战。”
老者话音刚落，店堂中的众人却喝了一声倒彩，其中一个中年汉子叫道：“苏老头，这桩事只要是华宋国子民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又要你来说？”
“是啊，是啊！”旁边众人一起起哄。
老者冷笑一声道：“世人就是这样，随便何事就似只有自己知道一般，却没想过，众人都知道的事情，说不定就是个最大的谎话。”
说完，那老者突然放下手中的破折扇，从身后取出了一个包裹，脸上现出一抹尘封的得色，大声道：“我却先给你们看一件好东西！”
双手将那包裹打开，只听哗啦啦一声甲叶响，众人面前放着的，居然是一件残破的甲胄。
那甲胄虽然残破，不过那一片片甲叶却依然锃亮，想来是主人分爱爱惜，经常擦拭之故。
滕季与直彦每人只是拿了一个粗面馒头，慢慢咀嚼着，当下无事，注意力却也被那老者的话所吸引，向那老者看去。
承奕天则正对那老者坐着，拿着两个窝头不住地啃着，眼见老者的那件甲胄，突然惊咦一声，手里半个窝头掉在了地上。
“虎步营的百叶甲！”承奕天指着那老者的甲胄脱口而出。
承奕天虽然已经三十有五的年纪了，不过长年服用灵丹妙药，所以看上去依然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只是颌下已经有了一部微髯，加上容貌比起以前英伟了不少，所以样子已经大为不同。那老者盯着承奕天看了半天，长叹一声道：“这位小兄弟真是好眼力，没错，这件就是当年埋骨陇北关外虎步营的百叶甲！而小老儿当年正是虎步营的一员传令兵！”
老者的话让殿中众人一片哗然，即使是承奕天，也呆在了当场。他真的没想到虎步营居然还有人幸存。
那老者幽幽叹了一声道：“参军大人当年也就是那位小兄弟一般年纪，虽然是个文官，却身先士卒，让我们这些自称虎军的兵丁都自愧不如。”
承奕天心中感慨，这老者嘴里的参军，莫不是就是说自己么？
一个听客已经聒噪起来，大声道：“苏老头，你可别吹牛，你这般年纪，就算年轻上十岁，也入不了军啊，更别提虎步营了。莫要戏耍我们，你这套铠甲，也不知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苏老头突然眉头倒竖，一把扯下身上的衣衫，露出了瘦骨嶙峋的上身。众人眼看着苏老头那并不美观的身形，奇奇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一个个结着红疤的伤口历历在目，一眼看去，居然数不清楚。
苏老头将衣衫围拢，叹道：“诸位有所不知，虽然我苏某容颜憔悴，华发早生，不过今年却只有四十八岁，当年在虎步营中，正是壮年。”
刚才那聒噪的听客此时已经有点相信，不过还是问道：“既然如此，那苏老哥你早该飞黄腾达了，朝廷不是早就昭告天下，对于当年有功的将士大加封赏了吗？”
苏老头大怒，将醒板一拍道：“赏个屁！赏了当今那个狗皇帝一个皇帝帽子倒是真的，我们前锋大军八万儿郎马革裹尸，最后连个铜板都没赏下，有一些将官甚至背上了叛国的骂名！”
承奕天听到此处，浑身一震，牙齿也格格地咬了起来，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苏老头平息了一下激动的情绪，说道：“诸位，就听我把当年之事说出来吧，憋了这么多年，病也要憋出来了。”说完，拿起桌上的茶碗，灌了一口，将折扇一抛，拍着甲叶说了起来。
“列位，我先问一个问题。各位可知道当年的镇边大都督房志远和麾下的参军承奕天？”
听老者这么一说，滕季和直彦也是一惊，想起一路上承奕天讲述的身世，不由看了他一眼。
听老者这么一问，众人齐齐点头，大声道：“我们晓得，这两人勾结狄人，将我华宋八万将士断送在陇北关外，乃是大大的叛国罪人！当年还多亏当今圣上当机立断，奋勇杀敌，方解了陇北关之围。”
老者惨然一笑道：“世人皆浊我独醒，你们又晓得什么？让小老儿来告诉你们真相。”
当下，眉飞色舞之间将当日之战绘声绘色讲了出来，说到激动处，整个店堂中居然鸦雀无声，人们连东西都顾不上吃了，只是盯着那苏老头的嘴。
半晌，苏老头终于长叹一声道：“就是如此，当日我这一条残腿被火烧得不成了样子，痛醒时，正看到狄人已退，远处承参军单人匹马护着那个满脸鼻涕，裤裆湿透的狗皇帝穿过了焦黑的营寨去了，你说，你们如果看了，会怎么想？”
众人点了点头，还是那个听客道：“自然是承参军救了当今的皇上，如此说来，承参军和房大人可都是中兴之臣啊，怎么就变成了叛臣了呢？”
苏老头苦笑道：“真相如果大白于天下，那狗皇帝还能当上皇帝吗？”
唏嘘之间，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愤然道：“没想到居然如此迫害忠良，房志远都督和承奕天参军当年真是屈死了……哎……”
苏老头叹道：“是啊，我们虎步营当日随承参军闯营救那狗皇帝，我虽然受伤，却保住了性命，那些冲在前面的兄弟们却……”
一边的滕季和直彦不住拍着承奕天的背，安抚着他激荡的心情，听着苏老头的描述，当日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苏老头看着地下愤愤不平地众人，却压低了声音道：“诸位却请宽心，当日朝廷只说将房都督和承参军凌迟处死，可当日之事却有点蹊跷。”
听苏老头这么一说，众人又来了兴趣，那听客忙问道：“苏老头，你忒不厚道，什么事情一句说完啊，却让我们吊在半空里，上不来下不去的。难道你的意思是房都督和承参军未死？”
苏老头诡异地笑了笑，说道：“我听以前一个兄弟偷偷和我说了，当日行刑时，突然像中了魔一样，只是一阵风来，众人都没了意识，等到清醒过来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刑场上已没了两人的身影，这可不是瞎说。诸位，你们说，是不是老天开眼，派天兵天将下来救了两位将军呢？”
众人大声叫好道：“真是这样，我们倒要回去给两位将军烧香磕头了，他们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喧哗了半晌，苏老头脸上兴奋的神情却又黯淡下来，喃喃道：“是啊，也不知道两位将军现在如何了？如果华宋国依然有他们这样的忠臣良将，陇北关也不会轻易这么丢了……”
说话间，两行浊泪淌下，泣道：“陇北关啊，那可是我们用命换来的，可如今……如今却被糟蹋得……”
承奕天心酸不已，正想上前劝慰一下那个苏老头，却听到店门外一声高喝：“大胆！竟敢妄议圣上，真是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