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仰面望着天空,那道黄光消失的地方,再无一点痕迹。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陈逸终于明白了,大头爷爷是来飞身成佛的。
飞身成佛是彼缘,而救助自己、陪在自己身边是此缘,两缘相比,孰轻孰重,陈逸心里早有天平衡量。量出了它的轻重,陈逸对大头爷爷那一番缘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大头爷爷顾此失彼,放着能让自己飞身成佛的菩萨之约不赴,却为了救治一个死了多时的小乞丐,陪伴在他身边整整两天时间,其心境和胸怀,深深震荡着陈逸的灵魂:“还好,没有耽误了爷爷的飞身成佛,否则,自己万死难赎爷爷的恩情。”
“但愿爷爷这一去能如愿以偿,能成菩萨,成佛。”陈逸默默祈祷着。
感慨于大头爷爷的襟怀之后,再来回想地藏菩萨那诗词、那歌唱的含意,陈逸感到,自己未来的修真之路,又有了一个更为远大的目标。而那目标,看似前景美好一片,实际上难于上青天。
入夜,天空划过了几道闪电,惊雷几响过后,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了陈逸的脸上,因为被绑在十字架上,他一点都不能动。但他能想,想过去的日子,想现在的际遇,想以后要实现的那个目标。
做乞丐的那些年,为了一顿饭,为了几个苹果,甚至为了一个铜板,与人斗智斗勇,那简直是虚度光阴;要不是遇到了大头和尚,自己还不知道这地如此的宽阔,这天如此的广大,这天外之天如此的神奇;受大头爷爷的启发,现在他知道了,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做的事还很多,因为自己要做一个象爷爷、象地藏菩萨那样的人。
陈逸也想自己的父母,虽然从来没见过他们的面,但陈逸的心目中有他们的形象。现在,那形象就更加清楚了,他们一定也是大头爷爷那样的人物,也是地藏菩萨那样的人物。父母没有留给自己什么东西,只留下一个姓名,那姓名是用刺在自己那双脚掌之下,现在陈逸明白了父母的愿望,那是让自己做一个脚踏实地的人,做一个立地顶天的人。
雨停了,雨后的佛顶山变得异常的安静,仿佛可以听到那深夜寒风拂动树叶的声音。陈逸知道,那阴阳交界的午夜就要来了,那令人死去活来的巨大疼痛也要来了。但是现在,陈逸已经不再害怕疼痛了,因为他的心目中有了一个坚定的信念,为了那个信念,以后需要忍受的东西,可能比这疼痛还要强烈得多。
午夜一到,全身的疼痛开始加剧,陈逸赶紧念起经文,但他发现,今天怎么也平静不了激动的心情,体内那鼓动的气流怎么也起不来,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必须定下心来,排除一切杂念,专心念经!”可是收效甚微。
疼痛加剧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有几十上百人站在他的周围,用长长的针刺猛烈地宰割他的皮肉,刺进他的五脏,在他的骨髓中扎上千千万万个孔洞。而那鼓胀的气流,依然不见踪影。
他想起了大头爷爷教给他的吐呐心法,那是佛门的禅法,能让许多佛门高僧参禅入定,纵有电打雷劈,刀割针刺,也视为清风拂面。或许它,也能让自己安下心来,于是默念起佛门心诀来。
疼痛在不断地干扰他的意识,使他默念心诀也是断断续续,不能连贯,他强迫着自己只想心诀,不理疼痛,可还是无法办到。慢慢地,心情平静了下来,或者说,疼痛使他渐渐处于了昏沉的状态……
两天后的中午,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身体也在一左一右的摇动、一上一下的颠簸,耳边响起了马蹄声音。也许是好好的睡了一夜,全身疼痛的感觉也没有了,陈逸感到无比的舒畅。他睁开眼睛,看到一方洁白的纱巾盖在脸上,纱巾上淡淡的梅花香味吸入鼻息,使得意识也清新了不少。只是,手脚依然不能动弹,显然,自己还绑在那十字木架上,这会儿正被人放在马车上赶路。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到不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是投石问路,希望有人揭开那方丝帕,让他看看周围是些什么人。
“你醒了?是不是很痛?”一个少女的声音在耳边问,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悦耳,并且一听就知道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女孩子。
“请你帮我把丝巾拿手开。”陈逸发现,自己说话变得有礼貌起来。
“先盖一下吧,要不然你的眼睛会适应不了强烈的光线。”
看来,这还是一个很细心的女孩子,就凭这声音,人一定也很漂亮,至少也不会是个丑女。
“庆伯,他醒了,你要不要帮他看看伤势?”
“不用了,虽然他伤得很重,但已被高手处理过,那手法远在你庆伯之上。那些还未接续好的经脉,也要等到他体伤好了以后才能医治,况且你庆伯对接他那经脉也无能为力。不过只要不是修行之人,到也不影响正常生活。”一个粗邝的中年男音回话。
“那他会不会很痛?”
“雪儿呀,你庆伯的镇痛膏虽然不敢说独步天下,可那绝不是泛泛之药,就算他有点痛,那也是可以忍受的。你把那丝巾给他拿开吧,让他见见太阳。”
一双小巧的手轻轻揭开了丝巾,陈逸就看见了一张清秀的脸,一张十三岁左右女孩的脸。那脸椭圆如鹅蛋,淡淡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挺直的鼻梁,嘴唇轮廓分明,修长的脖子,一身水红色连衣裙,身体略胖而不失匀称,气质庄重而不失娇柔,显然是大家的闺秀。
“你好。”陈逸看着小女孩,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女孩也回敬一个微笑:“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逸,你呢?”那女孩,手里牵着一根缰绳,后面跟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
“我叫王雪梅,大家都叫我雪儿。”王雪梅一边走着路,一边好奇地看着陈逸:“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被人伤成这样?”
面对一个少年,她不问是哪里人,而问是做什么的,显然是因为那可怕的伤,如果不是为了什么大事,谁会下得了那么狠的心?可陈逸只是一个小乞丐,一个被人认为是死了很久的乞丐,才会弄来一身的重伤。
在这么个漂亮的大家闺秀面前,怎么能说自己是乞丐呢?到不是怕掉了自己的身价,而是怕小姑娘听了心里不愉快,没有哪个大家闺秀喜欢跟乞丐走在一起。于是回答:“我只是一个小和尚,随师傅出门碰到了强盗,师傅被强盗打死了,我就被伤成了这样。”尽管是善意的谎言,但陈逸还是有点内疚。
“那你家在哪里,如果不是相差太远的话,我们可以绕道送你回去。”
家?自己哪里有家,如果硬要说家的话,就只有那个下水道里的C字房了。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大头爷爷所说的云雾山紫霞洞,要面见的人,是那个可能跟爷爷一样法力通天的玄印真人,如此神仙一样的人物,一定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还是不对人乱说才好。
“我没地方可去。不知道你们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顺路不顺路。现在我们是在哪里啊?”刚才为了身世问题撒了谎,内疚的心里还没过,这会儿再说慌,有点对不起救助自己的好人,这不答反问,是最好的开脱办法。
“这里是仙霞岭地段,我们西行去雪峰山脉……”
“哦,我们到雪峰山做一点山贷生意,也并无确定的地点,小兄弟想到哪里,我们是否顺路?”庆伯抢过雪儿的话,似乎对西行的去向和目的有所隐瞒。
陈逸这才看到,那个叫庆伯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大个子中年人,坐在一匹枣红马上,满脸的胡子看上去到有几分豪气。
在大头爷爷的地图中,那云雾山在雪峰山脉的西段,正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可是人家不愿意透露行踪,那也没必要探问下去。于是说:“现在弄成这个样子,那我也只有去武当山投靠我姑姑了。”
“这样啊,一个西南一个西北,还真不太顺路。不过小兄弟伤势不轻,我们护送你到九江吧。这十来天的路程中你好好养伤,到九江我们就不能再送你了。”
既然他们西行有隐情,同路行走也有不方便的地方,到不如早点分开为好:“不了,那样你们要绕道一两天的路程,就太麻烦你们了,等到了武崚山,我就可以自己走了。”
“你这么重的伤,怎么能自己走?”王雪梅瞪大了眼睛,有点生气地说:“都是出门在外的人,你就不要那么见外了嘛。能不能自己走,要庆伯说了才算。”
“那,到时候再说吧。”陈逸也不去反驳,反正再过两天,自己一定可以下地走路了。
由于载着个累赘赶路,两天的路走了三天才到。武崚山东侧的两路口,一道石碑立在岔路口上,石碑中间两行写得是:“弓开弦断,箭来碑挡。”左边“左走麦子口。”右边“右走遇仙桥”。这里,就是陈逸与王雪梅要分别的地方。
“庆伯!”陈逸在担架上叫道:“请你帮我解开绑带,我想下地走走。”
“你?现在?!”王雪梅一连来了两个问题,她知道,这个家伙现在要与她分手了。相处了两天,也许是有点习惯了,这一说要分开了,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我行,我知道的,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们吗?”
王雪梅不至可否,眼睛望着庆伯,等庆伯拿主意。
“试试吧,老绑着也不好受。”走到陈逸身边,伸手来解绑带:“你可要注意点,别太用强,实在不行,就再过两天吧。”
绑带解开了,陈逸动了动手脚,捆绑了这么多天,他现发手脚有点不灵活了,但身体上的疼痛基本上没有了,肌肉的力量也在慢慢地恢复。试着想坐起来,但两次都没有成功,旁边的王雪梅想来扶一把,但男女授受不亲,身欲动而行为止。还是庆伯拉了一把,陈逸才坐在了马车上。
那是一辆平板马车,似乎不是用来旅行,而是用来装东西的,临时租来拖这么个伤员。但马车打扫得十分干净,下面垫了床印花被子,十字木架撂在马车双耳上,到也非常稳当。
陈逸慢慢地将身子移到了车尾,又慢慢地将双脚放到了地上,脚踏实地的感觉,还真是非常的好,尽管有点颤颤萎萎的,但陈逸还是站起来了,迈步走了一圈,步履蹒跚,身体不太协调,但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陈逸长长的吐了口气。
再看看旁边,庆伯正用一双惊异的眼睛在打量着自己,王雪梅站在旁边有点紧张,生怕陈逸一不小心摔倒了,马车夫正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陈逸对着大家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你们看,我又可以走路了。”
庆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伤得如此严重的人,仅仅只养了几天时间,就能站起来走路?这也太过神奇了:“小兄弟,不知道为你治伤的是什么人,竟有如此通天的法力,有机会也让庆伯讨教一二。”
陈逸看着庆伯,他不能回答庆伯的问题,不能告诉他,大头爷爷飞升到天上当菩萨去了,就算是说了,他能信吗?
“庆伯啊,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因为我无法告诉你他在哪里,也没办法找到他,所以你……”
“知道知道,小兄弟,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大凡高人高来高去,神龙见尾不见首。”庆伯呵呵笑道,但那神情,还是有点怪陈逸不肯说真话。
王雪梅走了过来,眼里略有不舍:“你真的要走了?你真的可以自己走了吗?”
“大恩不言谢,雪儿,还有庆伯,你们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但愿你们此行顺顺利利,平平安安。”陈逸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他感到这王雪梅和庆伯都是好人,好人就应当有好报。
“庆伯,给他拿点盘缠吧。”
“是,小姐。”庆伯无意的应了句,但他马上发现这一应透露了两人的关系,可想改口又来不及了,只好掩饰:“我们的大小姐,庆伯早准备好了。”
一个包袱塞在陈逸手里,陈逸感到那包袱有点沉重,翻开来一看,除了一套新衣服,还有不少的钱:“我不能再要你们的东西,打扰了你们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怎么有还能要你们的钱呢?”
“你拿着吧,路那么远,你又身无分文,还伤重在身,怎么走?难不成一路乞讨过去?”王雪梅的话说得非常认真,又让人无法回驳。
“可是,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陈逸也不是拘泥之人,但那盘缠也实在大多了,陈逸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大家就是大家,出手大方。
“也不怎么多,你想想,要是你到武当山没找到你姑姑,不是还要谋划到别处去吗?就算你就地谋生,也得有个过程,少不了要用钱的。”王雪梅想得还真细,不过她那眼神里,明显地没有完全相信了陈逸找姑姑的话。
见陈逸面有难色,庆伯也来帮腔:“拿着吧,小兄弟,出门之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不用那么客气。再推辞,就是不敬了。”
“那好,我拿着。你们二位的恩与情,我记下了。你们先走,我走得慢,在这里歇息一会儿。”陈逸想,受人之恩,怎么能自先一走了之呢。
付过了车钱,两人翻身上马,扬鞭一摧,绝尘而去。
望着二人消失在山道弯里,陈逸感慨万千。抬头看看西边巍峨的山峰,又看看白云飘絮的天空,陈逸暗自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要征服这茫茫群山,我要上天庭去找大头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