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临到第十三个字“圣”,就听前面“啪”得一声脆响,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抬头一看,原来老师拿着戒尺敲打了前面那位趴着的桌子。
怪人这才从哀号中晃晃悠悠抬起头,脑袋只转了半圈,就明白了眼前的形式。立刻也摇头晃脑的背起来:“程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赵先生表面不动声色,心里还是满意自己的威慑力的,也不罚他趴在桌子上开小差的罪过了,转身又坐回太师椅上。
读书声再起,海山心中也觉得前面那位有点稀奇,不过前几日拜师的时候,赵先生布置给他一天的任务是正楷字一百个。下午还要对几个五七言对子,识五个新字,为了早点完成好出去玩,海山只得埋头认真临帖。
临着临着感觉四周声音有些古怪,再次抬头一看。所有人都不读书了,只有坐在自己前面那位还在摇头晃脑的背诵,其他人包括赵先生都在盯着他,眼睛睁得老大,下巴好像被人打脱臼一般挂在脸上。甚至还有几个大龄学生口水都流出老长。
只听他大声背着:“一日,程子出游,遇一少妇,拉入阴暗之处,掏出肮脏之物,插入潮湿之户。少妇曰,不要,不要咩。程子曰,……呃,你们怎么都看着我?……”
感情,他这才发现一屋子人都像盯着价值连城的和氏璧一般瞪着他。
“够了!”赵先生脸面通红的怒吼道,手指颤抖的指着他,哆哆嗦嗦的骂道:“小畜生,你你你敢编排圣人。……”只是他盛怒之下,声音反而不高。
“呃!……”,怪异少年的盯着赵先生,没有丝毫畏惧的意思。“难道程家二少就不能拿来开开玩笑啊?你以为他是谁啊?了不起啊?是克格勃,说了就得坐牢啊?”
“大胆!”赵先生重重摔着桌子吼道,“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你你你你……王奥博你……该死的逆贼!”连续四个你后,他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大逆不道的反贼了,觉得简直是罄竹难书。喊出名字后,直接给他的行为定性。
“噢……”拖的长长的尾音,王奥博站了起来,身高只有赵先生的一半,面对盛怒的先生,竟没有一点恐惧的意思。昂首挺胸的问道:“赵先生,违礼就是逆贼,逆贼就该死,是不是?”
“当然!”赵先生愤怒的说。
“《史记》上说,程子之父野合生下程子,那程子就是违礼而生的孽种,孽种违礼就是逆贼,那他怎么不去死?”
“噗……魔鬼……你是魔鬼!”赵先生听到他当着自己的面辱骂圣人,气的一口气没上来就憋出一口血来,面对王奥博这种诡辩,他还真没什么话反驳。半倚在太师椅上,也不再搭理他,吩咐一个本镇的学生去王奥博家叫他家长来。
原来王奥博家是本城大户,而且本是盐户,后来捐了个官,当然没实缺的那种,四处活动后专管替朝廷熬煮郾城附近那几口盐井的粗盐。这可是肥差,虽说在官面上捞不到什么好处,但能巴结上不少官面上的人物。私下里又贩卖私盐,几年功夫就富得流油,孝敬上官又大方,自家也聚集了不少打手。用现代的话说,好听的叫乡绅,难听的叫恶霸。
今天王奥博虽说是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但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倘若是普通人家,见了官可以尽往大了搞事,但他家官面熟,又有钱,这事尽可以压下去。到时候王家报复起来,自己这家业还要不要了?再说,他捐的官也是官,自古告官九分罪,所以赵先生也没打算怎么着他。只想着叫王家来人把这逆贼领走,从此眼不见心不烦了。
私塾里的孩子们都被王奥博弄傻了,洪水猛兽一般的看着他。这么离经叛道的话,他们从来没听人说过,他甚至还是当着先生的面说这些。
只有海山,本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兼又被华锋改造的胆大包天。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和天地君亲师五常,在海山眼里就是狗屁。反倒是看着王奥博矮小的身板在面对高大的赵先生时毫无畏惧侃侃而谈的气势,心里生出那么几分佩服来。
佩服之后就不由得就有几分血气上涌,还有几分蠢蠢欲动。恨不得现在也站起来像王奥博那样来个与赵先生对峙。想着想着,双腿兴奋地不知觉的颤抖起来。
在九州,推行的是程圣人的上下尊卑的礼教,注重的是尊上,是维持权威。但海山可是恶魔华锋教出来的学生,是连自己老师都骂的人。
一个人的成长,大约会有三波人起至关重要的作用。他的父母,他心目中最权威的人,以及他真正爱的异性。一个人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是由环境塑造的。
而生活在九州,被三纲五常的礼教折磨的人是不能形成健全的独立人格的。他们很难打破权威,解放自己的奴性,释放自己的个性,只有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做权威的奴隶。比如赵先生,程子就是他的权威,他也并不是那种不开窍的傻瓜老实人,为人处世他也奸猾无比。但是一旦王奥博辱骂他心中的圣人,他还是被气的吐了血。
不大一会,王家一个颇有面子,地位蛮高的直系长辈就来了,一进门,先连声向赵先生作揖赔罪。然后让几个大汉把小王奥博给架了回去,大吼大叫的要动家法,要先鞭笞二十,然后再关进柴房挨饿。做完这些,才拉着赵先生进内屋赔罪去了。
原来通知他家的那个学生,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他了。这事可大可小,赵先生真要是脑筋犯浑,把这事通过学政学监递上去,那没准可是天大的祸事。是的,在那个国度,重要的不是你有没有罪,而是想不想让你有罪,年龄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