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就这么点儿大,我住了快五十年了,你说熟不熟?”
“那这儿有没有一户姓丁的夫妇?”
“姓丁的多啊,虎头坡就有好几户,不知道你找哪一家?”
“我也不知道姓名,但他们家有四个女儿,妈妈在摆水果摊。”
“哦,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你是找丁大同啊,那个生不出儿子的烂赌鬼?怎么,你是专门从城里来讨债的?”
“如果我是讨债的,大叔您是不是就不载我了?”
“怎么会?那姓丁的好吃懒做,不务正业,为了还赌债连老婆孩子都舍得卖,我们全镇的人都看不起他!”
“大叔啊,我就是来找他,不过我不是讨债,我是来帮他的!”
“哟,真的?我听说城里有个什么组织,专门教化和劝导这些不干好事的人,小伙子,你就是这个组织的对吧?”
凌晖正愁不好解释来意,这位大叔倒还帮他想了个来头,便连连答道:“对对对,就是这个组织!”
然后又经过一阵交谈,凌晖从大叔口中得知,这个丁大同以前开一家大排档,勤快老实,手艺也不错,生意一直还好。但由于某种思想恶疾以及家族的压力,他一心想生个儿子,可惜生了两个都是女儿,便不肯善罢甘休,又生下第三个,也就是丁丁,却还是女儿,不仅招来邻里的嘲笑,家庭负担也更重了。所以丁大同对这第三个女儿一直不喜爱,甚至存有怨恨。后来过了几年,他前思后想还是不甘心,非要做最后一次尝试,结果生下来还是女儿,而且遭到了更严重的嘲笑以及经济压力,从此精神崩溃,一蹶不振,偶尔还疯疯癫癫,又喝酒又赌博,输了钱就回家对老婆孩子拳打脚踢。
听到这里,凌晖想着丁丁从小的生活环境,心如刀绞,疼痛不已,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丁大同欠下巨额赌债之后,第一个就要卖这不祥的三女儿;也更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个不满二十就入城打工的乡下姑娘,是多么的艰辛与不易。
大叔接着又介绍到这个地方有一种赌博的风气,由于没有别的娱乐方式,所以几乎人人都赌博,主要以打麻将为主。大多数男人留足家用之后,剩下的钱几乎全用来打麻将,所以赌的也大,一场牌局下来,输赢也可以上好几万。丁大同当年的债,很可能就是连续输上好几场,积累下来的。
三轮车骑到一个胡同口,大叔立刻指着远处一个身影说道:“那个就是丁大同,看来他今天赌瘾又发作了,小伙子,你快去!”
“好类,谢谢大叔!刚才我不小心把您一捆菜踢下车了,这是我赔给您的菜钱,千万要收下!”凌晖将一张红票子塞到大叔手里,立刻转身去追丁大同。
眼看着那个身影拐进胡同,钻进一家麻将馆,凌晖也跟着走了进去。屋子很大,摆着十来张麻将桌,座无虚席,还有很多人搬着凳子在旁边观战,店家端着一个大茶壶到处给客人倒水,一时间搓麻声、吆喝声、要茶声、甚至还有争吵声,构成了这个小镇居民所有的休闲乐曲。
“老丁,这边!三缺一,就等你了!”角落一张牌桌已经坐好了三边,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络腮胡举手大叫。
丁大同应了一声,径直走到唯一的空位上坐下。四人一齐,八只手立刻熟练的开始在桌上推太极。凌晖悄悄走近,观察这个丁大同。只见他五十多岁,面容憔悴,神情萎靡,简直跟衰神附体了一样,这场牌估计十有八九也是输个精光才回家。
不过看来今天他手气还不错,几圈打下来和了不少,桌边的票子越堆越高,他的双眼也渐渐露出了光芒,就像即将翻身做主人的农奴一样。
但是四圈一过,另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坐正了身子,六只手在牌桌上哗啦啦一阵乱摸,垒好长城之后,重新将骰子一掷,运势立即大转。接下来简直就是另三人的牌技表演,清一色、对对碰、杠上开花轮番登场,要什么牌有什么牌,几个回合就将丁大同桌前那叠票子瓜分了个干净,让他又不得不从兜里再掏出一叠。而这三人也懂得欲擒故纵,隔几盘就让他和一把,免得连续败北令他丧失斗志,但放给他的全都是屁和,收来的钱始终弥补不了分出去的钱,丁大同的脸上又变得一片惨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丁大同的情绪随着每一局的输赢跌跌落落,自然不会注意到对手的举动;但在一旁观看的凌晖却能瞧个清清楚楚,这简直就是联合诈骗!
凌晖实在看不过去了,取出五百块钱丢在地上,然后拍了拍“三人诈骗团伙”中一个大妈,说道:“大婶,你的钱丢了。”
大妈扭头一看,果然有五张红票子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捡。凌晖趁她从椅子上起身,一屁股稳稳当当的坐在了牌桌前,伸出双手加入推太极的行列。
剩下两个骗子以及丁大同都吃了一惊,诧异的看向这个光头小伙。
“这里生意太好,到处都没空位,五百块买个档口,结交几位朋友,不介意吧?”凌晖镇定自如的搓着牌,还抽空给每人递上一支烟。
得了钱的大妈自然欢喜的退居一旁,剩下俩骗子瞧了瞧手里的烟,软中华,又见识了他刚才的气势,认定这又是一个钱多人傻的主,他身上的油水可比那个穷酸的丁大同多多了,便没吭声,算作同意,心里暗暗高兴。
凌晖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经常玩QQ麻将,没少和大刚联合打默契牌骗Q币,那些小伎俩在他眼里跟乘法口诀似的,滚瓜烂熟,毫无秘密。他刚才也观察到这个大妈跟丁大同是对面,也是他们三人团伙中比较关键的一环,所以特地抢了她的座位,把剩下二人隔开,让他们喂不了牌,连不了手,最大化的削弱了威力。
那个满脸横肉的络腮胡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忙说道:“既然换了人,我们也换下座位,重洗风水……”
“我花五百买来的风水位,你们谁愿意再花五百跟我换?”凌晖分别看了一眼左右两边。
“那好……那好……就这样吧……”络腮胡也只得就此作罢,跟对面的同伙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认真点,吃光他!
大刚曾经下功夫研究过麻将,他认为打麻将其实就是一个推算概率的过程。比如你为了凑一句话而在两张牌之间取舍的时候,就必须通过观察已经打出的牌和猜测对方的牌,来推算哪一张牌喂给对方甚至放炮的概率较小,同时还要推算接下来你需要的牌出现的概率有多大,然后才能作出最安全的选择。后来他还专门结合《概率论》的相关知识,制定了一套打麻将的口诀,虽不至于让人百战百胜,但可以将稳妥性及安全性最大化,也就是“我和不了,你也休想抓我的炮”。
凌晖在此基础上还有自己的心得,就是“宁拼自摸,绝不屁和”,能码出清一色的牌,就算自摸了,也要打出去!抓番是他的强项,一把牌不和个八番、十六番他绝不放出去,因为这一盘就抵得过十几次屁和。他今天手气也不错,几圈下来虽然放了几个小炮,但自摸了一把字一色,一下子将放出去的钱加上数倍收了回来。
加上这几个骗子打惯了默契牌,一换到正常打倒有点不习惯,又被凌晖这一把字一色吓得手忙脚乱,心浮气躁,渐渐开始心虚胆怯,越打越差,打到后来络腮胡甚至还来了个诈和,要赔很多钱,干脆认输求饶,连连说道:“小兄弟,你今天赢得也够多了,这把就算了吧……”
凌晖铁着脸说道:“少啰嗦!江湖规矩,诈和就得把之前赢的钱全部还回来!”
其实诈和本不是这个规矩,凌晖故意这么说,两个骗子还以为他是特意开恩,嬉皮笑脸说道:“好好好,江湖规矩,就江湖规矩!但我今天也没赢啊,这不一直在输嘛……”
“那你们三个合伙诈骗的钱呢?”凌晖怒眼大睁,气势汹汹,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桌上,麻将牌都跳了起来。
三人均吃了一惊,吓得面如土色。当然,他们吓的并不是凌晖的怒气,而是他拍在桌上的一本深蓝色小本本,封面上有个大大的警徽,下面有两个烫金的汉字:公安。
当然这个证是假的,而且只有一个封皮而已,几块钱就可以从文具店买到,但对付这些小镇上的业余诈骗团伙已经足够了。凌晖趁他们还在发懵的时候厉声喝道:“今天只是来教训一下你们,别以为你们做的事就没人知道!趁我还没有抓到证据之前,还不快滚!”
三个骗子连滚带爬的灰溜溜跑了,那位大妈还紧紧攥着那五百块钱生怕被凌晖看见。其他牌桌上的人也都好奇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