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同也战战兢兢的准备离开，凌晖忙说道：“丁叔叔，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
丁大同惊讶的问道：“你……你认识我？”
凌晖放松了神色，低声说道：“别害怕，我是丁丁的朋友，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丁丁？你……你是说我们家老三？”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吧。”凌晖朝门外走出两步，又回头指着桌上一堆钞票说道：“这些你先收起来。”
两人走出麻将馆，又离开胡同，在街道上寻到一家小面馆，上到空无一人的二楼，找了张小桌坐下，随便点了两碗面。
“老三还在城里吗，她怎么可能有做公安的朋友，她是不是犯事被抓了，托你来交待后事的？”丁大同越想越气愤，越说越离谱：“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是不是……是不是在城里做那种生意啊？公安同志，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啊，她从小就不听话、不懂事，几年前出门打工，我们就没管过她……”
凌晖冷冷的盯着他，很想大吼一声“闭嘴”，但还是强行忍住了，面前这个男人再窝囊、再不可理喻，毕竟是丁丁的父亲，几分面子还是要留。
“别担心，她过的很好，靠自己的勤奋，挣的是干净钱。”凌晖在想如果告诉他丁丁已经是企业的财务总监，月薪八千的白领，这个从骨子里重男轻女的愚蠢父亲一定不会相信。
“是吗？那……”丁大同疑惑的问道：“她自己为什么不回来，让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凌晖没有回答，只是严峻的瞪着他，说道：“你先回答我，刚才那三个人，跟你认识多久了？你是不是跟他们打了很多年的牌？三年前那笔十万的债，就是欠他们的，对不对？”
丁大同又惊又怕的看着凌晖，颤颤说道：“公安同志，你们……你们真是厉害啊，什么都能查到……”
凌晖见他默认，也是又气又急，想骂又骂不出口，憋了半天才用食指敲着桌面说道：“叔叔，你真是糊涂啊！他们那是在骗你！”
丁大同听到这句话，却一点儿也不意外，一双憔悴的老眼怔怔的看着桌面，黯然的说道：“其实我知道……”
这时候却轮到凌晖意外了，他忙问道：“你知道？知道还送上门去给他们宰？被骗了这么多年还心甘情愿？”
“公安同志你不懂啊——”丁大同叹了口气，说道：“你年纪轻轻，应该已经当上警官了吧，算得上年轻有为，当然不会理解我们这些穷人的苦。我们在这小镇里活一辈子，你也见到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每天就是这些穷街坊，穷邻居，大家干完活，吃完饭，能干啥？不就是坐在一起搓搓麻，说说闲话？谁家儿子在城里挣了钱，谁家娶了个漂亮媳妇，谁家添了个大胖孙子，说起来多高兴、多威风啊，乡下人一辈子，不就图这几句威风话嘛……”
凌晖直勾勾的看着他说道：“我听出来了，你这还是重男轻女，对没生儿子一直耿耿于怀！”
“这不是重男轻女的问题！”丁大同急道：“人人都说我丁家，只会生赔钱货，一个传宗接代的都没有，丁家要断后了！丁家没男人！听到这样的话，我还有尊严吗，我还能抬得起头吗……我反正是大家的笑话，人人都要嘲笑我，看不起我，骗不骗又有什么不同呢？”
“谁说女儿是赔钱货！”凌晖拍案而起，脑海里想着丁丁从早到晚孤单的站在奶茶铺里，想着她匆忙的穿梭在广场两边的烧烤城里，又想着她通宵熬夜的在办公室里研究财务软件，再听到她的亲生父亲居然给出这样一句评价，不禁怒火中烧，狠狠的瞪着丁大同，也不再顾及他的面子，直指着他的鼻子问道：“三年前为了还那十万的债，你要卖你女儿，是不是？”
“我……我……”丁大同手足无措，忙说道：“我是为了她好啊……”
“放你妈的狗屁！难道这也算是你伟大的父爱？”
“葛胖子虽然是个无奈，不务正业，也骗我的钱……但至少他有本事骗到钱，能养的活那个贱命的丫头，比我这个没本事的老爹要强多了……”
“葛胖子？就是刚才坐我上家、还诈和那个？”凌晖一想到丁丁差点就被迫嫁给那个满脸横肉的络腮胡，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两只拳头紧紧攥在一起，不知要往哪捶，忍了半天才仰头大吼一声：“我*——”
“公安同志，你……好像很紧张这个丫头？”丁大同原以为他只是公安局派来调查牌场诈骗案件的，但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并没这么简单。
“别管我怎么样！”凌晖大吼一声，双掌撑在桌面上，狠狠的瞪着他说道：“她是你女儿！不是一条狗、一只小母鸡、也不是你播完种然后长出来的果子！你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卖掉？你凭什么这么草率就决定她的终生幸福？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思想、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亲生骨肉有什么用……能挣钱吗，能干活吗，生下她，还不就是多了张吃饭的嘴……”
“那我问你——”凌晖严肃的问道：“你的大排档多久没开了？”
“好多年了……”
“这么多年谁在养你，谁供你钱打麻将？”
“我……我老伴……”
“摆水果摊能养活全家人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大女儿三十岁，嫁给了一个裁缝，生意惨淡，但每月还是给你几百块；二女儿在广东工厂里打工，二十八岁了都没嫁人，就为了每月给家里多寄点钱，本来是给她妈妈的，全被你拿去打牌了，是不是？”凌晖都是从骑三轮车的大叔那儿打听来的消息。
丁大同吓得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
凌晖继续厉声说道：“你搞清楚没，这么多年来都是三个赔钱货在养你，承不承认？”
丁大同表情痛苦，还是不说话。
凌晖开始使大招了，拉过身边的背包，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袋子，重重摔在桌子上，吼道：“现在，这就是你最不喜欢的三女儿，在城里流血流汗、拼死拼活为了你所谓的尊严而替你赎的罪！”
丁大同惊愕的看着他，不敢说话，也不敢伸手碰袋子。
凌晖一巴掌拍在袋子上，一字一句的说道：“这里一分不少，正是十万，是你那个所谓‘贱命的丫头’给你还债的！从此她永远不欠你，她的未来不再跟你有关，你永远不准干涉她的幸福！我现在以公安的名义警告你，如果我发现你把这里面的钱拿去干了别的事情，哪怕是一分钱，我一定让你下半辈子彻底没有尊严，你信不信？”
丁大同睁大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这个牛皮袋子，像在看一件天外来物，竟惊恐的大口喘起气来。
凌晖见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便提着背包离开。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说道：“丁大同，虽然你是我长辈，但我明告诉你——我看不起你！你们家的女人全都是英雄，而你——真的不配做男人！”
凌晖说完最后一句，便咚咚咚的走下木制楼梯，离开了面馆。来到大街上，他又询问了几个乡民，寻到了虎头坡，远远就看见了一个水果摊，有一位老妇孤零零的坐在摊前，呆滞的望着来往的路人。
凌晖走过去说道：“阿姨，生意好不好啊？”
老妇疑惑的看着这个光头小伙，不论穿着还是谈吐都不像本地人，不明他的来意。
“我是丁丁的朋友，她工作忙，脱不开身，便托我来看看您。”凌晖从老妇的眉宇见发现了几丝熟悉的影子，猜测她便是丁丁的母亲。
“哟，来坐坐坐！”老妇忙起身，将自己身下的小椅子让出来，然后又转身指着水果摊问道：“没什么好招待的，吃点什么，不用客气！”
“不用了阿姨！我刚吃过饭，您坐您坐！”凌晖客套了一阵，拉过旁边一个小板凳坐下来。
“丁丁……还好吧，她去年春节也没回来，不知道这孩子……”丁母轻轻问了两句，眉间尽是忧色。
“放心吧，她现在没有做苦力活，在公司做事呢，有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有办公桌，有电脑，有空调，收入也稳定，在城里啊，这叫‘白领’！”凌晖安慰道。
“白领？真的？我女儿做白领了？”丁母欣喜了一阵，立刻又愁了下来：“可是这孩子……做的来吗，她没读过什么书，也没见过世面，城里人不会看不起她？”
“阿姨，有句话叫‘活到老学到老’，以前没读过书没关系，她年纪也不大，又聪明又勤奋，现在开始学也不晚，而且她做的很好，老板很器重她。”
“城里的老板……真的很器重她？小伙子你不是哄我开心，才这么说的吧？真有老板器重一个没读过书的乡下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