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探囚，并非易事。所幸刑部负责的官员认出了阿泽，尽管这少年将军跟自己的大佬——云瑞首相朝堂之上有些不对付，但传闻对方身后是当今帝国皇帝，倒也不愿得罪，于是手续从简，只派了两名狱卒随在阿泽身边，听从安排。阿泽吩咐了其中一人几句，让他先行离开。只留下一人听用。
天牢设在地下，阴暗潮湿，若明若暗的烛火照的囚房闪烁不定。领头的狱卒、阿泽、蒙南三人踏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古怪的响声。
两边牢笼中的死囚听到响声，见来了一名官员，都赶紧爬到门边，立即拼命伸出手臂挥舞，哭喊着：“冤枉呐，我是冤枉的，放我出去……”声音凄厉，仿佛厉鬼夜号一般，纵然蒙南这种大块头也不禁毛骨悚然。
“安静一点，再敢啰嗦，老子现在就剁了你们！”带阿泽前来的狱卒拔出明晃晃的腰刀，用反口狠狠敲了几人，才勉强镇住场面。
又走了两步，狱卒停下来：“大人，左边这间就是！”
“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是！”
囚牢中散发出一股股恶臭，阿泽也不禁皱皱眉头，里面那人阔背朝外，披头散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千人长大人，阿泽长官看你来了”蒙南叫道。
一阵叮叮铛铛的镣铐撞击声，囚牢中高大身影站了起来，身躯微转，牢中光线甚暗，看不清他动作。
良久，对方才“哼”了一声，再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千人长大人，你我也算旧识了，虽然你败于我手，但我心中却一直敬你是个英雄。如今，你落拓如斯，我也同感哀伤。只是刀兵无情，家国仇恨，终是无可奈何之事”
“哼，阿泽大人，如果你是来告诉我这个的，两位可以走了”千人长终于开口，却是逐客之词。他心中显然对阿泽堤防甚深。
“故国如梦，有家难归，我知道你的心境。千人长大人，我此来并非要你招供什么？若是那样，回京途中我早便做了。”阿泽长长叹了一口气：“再过十日，便是将你献祭之时。我来此仅仅是要跟你说几句话，聊些心事罢了，你大可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哼！”千人长心知阿泽狡黠，生怕中他圈套，只是冷哼，却不搭话。
阿泽也不恼，自顾自继续道：“我知道如你这般英雄人物，本就对生死之事，看得极轻。不错，人生谁能无死？纵然帝王将相也不外如斯。只是这死却是有分别的，有些人站着死去，至死不损威名；有些人却要受尽屈辱，死后也是尸骨无存。而你却偏偏要选择屈辱死去，这点我一直很费解——”
阿泽看着那身影已微微颤抖，又道：“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你能撑到今日的原因，其实是你心中依然存着一点奢望。”
此言一出，千人长的手禁不住一颤，镣铐轻微地发出响声。
阿泽继续大声道：“只可惜，你心中的奢望终究是奢望，你等的人永远不会出现了。”
“咣当”千人长豁然转身，狠厉道：“你给我滚，不要再胡言乱语，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滚！”他深受折磨，声音嘶哑，唯有眼睛依然明亮。
“言止于此，你不信也罢。你若不想屈辱死去，我可以给你一种毒药，十日后凌迟时，才会毒发——”
“滚，留给你自己用吧！”千人长上前数步，抓住囚牢栏杆，一口血沫吐向阿泽。
阿泽避开：“想不到你对我成见如此之深。也罢，十日后，横竖你也是死，算我多事儿！唉，大家一场情谊，我会跟这里的主官说一声，至少能让你在剩下来的日子过得舒服些！”他转身便行。
蒙南也上前一步，对兽人千人长拱手道：“保重了！”
那千人长闭上眼睛：“走吧，你们不要再枉费心思了！”他对蒙南还算客气，毕竟蒙南回帝都途中对他颇多照顾，心中尚存一丝感激。
蒙南长叹一声，跟上阿泽脚步。
两人出得牢房，蒙南连忙问道：“长官，怎么样？”
阿泽看着暗淡的天空，长长吐一口气，摇摇头：“兽人图谋非浅，我也一时想不通啊！”
“长官何出此言？”
“你想：自兵败之日，千人长便与外界隔绝，但他竟也知道有兽人分队潜伏帝都，便宁受屈辱，也不肯自尽。看他刚才反应，更证实了这一点。”阿泽凝视前方：“由此可见，兽人前来帝都潜伏必定是在战前计划好的。据我猜测，他们应是并分两路，执行不同的任务：一路取栈道强攻南海行省；一路秘密潜赴，直奔帝都而来。帝都这一路，被我们疏漏了。但这一路兽人究竟所图何事？实在难以揣度”
“也许——也许我们可以拷问千人长——”
“他？区区千人长，纵然知道也是有限！况且这种死忠份子，酷刑难以令他屈服！”
二人正说着，前面过来一人，拱手道：“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怎么样？”
“大人，在你走后，那死囚果然喃喃自语，说什么’希赛大人……怎么可能……’，他说得极轻，虽然有铜管窃听，依然听不真切！”
“很好，足够了，你也辛苦了，下去吧！”阿泽赏了此人一锭银子，说道：“今日之事，涉及绝密，若是有半句泄露，你应该明白会有什么后果——”
那狱卒闻言连忙俯首：“大人，你放心，小的一定会将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他现在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去多事：没费什么功夫，就得到百两白银，这够自己一家老小吃上两年了。何况他也不明白那死囚到底说什么？他赶紧喜滋滋地辞别而去。
阿泽临走前，又找到刑部管辖天牢的主官聊了两句，大意是：庆典的目的是为了扬我国威，你倒好，把兽人哥哥养的跟帝都少女的腰杆似的。到庆典献祭的时候，老百姓们还有北方的亡灵一定说会：“看啦，击败这种娘们儿似的兽人，还好意思拿出来献宝！”这让咱们武德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啊？嘿，你还问我怎么办，赶紧让他长点膘吧，不然到了凌迟的时候，整整九九八十一刀，怕是一刀就把肉割完了。
那主官抹了一把汗，慌不迭地答应下来，心道：还是这位少年将军懂得皇上的心啊，幸亏他好言相劝，否则自己祸到临头还不知道呢。要知道头上这顶帽子可是自己花了数万两银子才捐来的！他连忙再三感谢，又说约阿泽去飘香楼，又说改日定去府上拜访，总而言之，啰里啰嗦直到门外。阿泽不胜其烦，真后悔为了那兽人千人长，招惹上这种贴身苍蝇般的家伙。
※※※※
阿泽与蒙南出了刑部天牢，一路回到城卫所府衙——
“长官，那狱卒跟你说的什么呀？给他那么大锭银子”蒙南舔舔嘴道。
“哦，是我让他从千人长那里窃听的两句话而已”
蒙南“啊”了一声，摸摸脑袋，忽又问道：“我在牢中的时候没见着那狱卒啊，他怎么会听到？”
阿泽耐心解释道：“这些天牢中都安装了窃听装置，用铜管儿通到地面，只需一人在上面仔细侦听，乃是一种有效的刑侦手段。”
“长官，你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啊！”
“嘿，蒙南，少来，论拍马吹嘘，你比朱三还不如，就别在这里献宝了”阿泽笑骂道。
蒙南一下子涨红了脸，嗫嚅着跟在阿泽身后，再不敢多说半句。
※※※※
希赛？阿泽心中盘算，不由想起几个月前千人长说过的话：“哼！且不说十年大战后，你们的铜面将军早就被你们的皇帝以私通敌国罪处死，即使他如今还在世，难道我王军的希塞将军就——”
这话果然非虚，从南城门现场看来，这伙兽人都是高手，清一色的顶尖高手。怪不得能进退如风，不留半点线索。要知道自己这边可是一百来个城卫军啊，纵然每个都是弱不经风的病秧子，也不会败得如此迅速、如此彻底。何况城卫军不仅不是病秧仔，还很有两下子呢！
兽人王国一次派出如此多的高手，究竟想干吗？破坏盛典？这大概是唯一合情合理的解释了。但兽人生理特征太明显，庆典那天防备森严胜过平日百倍，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们又能搞什么破坏呢？
想想后天就是大年夜了，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阿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刚落座，就有人来报：“叶亲王派人让大人过去商议庆典事宜！”
阿泽暗骂：老匹夫，还不嫌事儿多，净添乱！他回头对自己的机要秘书——白雪道：“替我安排两件事，第一，你找一下蒙南，把发生在南城门的血案通报古西总统领，请求禁军高手支持；第二，发出我的手令，动员城卫军所有机动力量，出城搜查兽人踪迹。”
“是，大人”白雪领命出去。
自从阿泽担任城卫军司令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机要秘书给换了。那日，阿泽刚刚上任，就看到自己的机要秘书——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闲着没事就趴在一边流口水打瞌睡。阿泽心想：前任史龙红衣还真不是一般的重口味。连忙让这位老人家提前退休，回去养老了。换上自己颇为欣赏的白雪，白雪这丫头后台硬，又聪慧温婉、目光敏锐、能力极强，阿泽很干脆地把胆子全撂给她，如今，城卫军上下都知道白雪才是实际上的大佬。短短一个月，白雪依靠明达、罗风等近百名学院力量，已逐步掌控了城卫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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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泽红衣，听说今日南城门出事了？”叶亲王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这老匹夫，消息倒是灵通，看来城卫军中也有他陵卫的人。随即一想：这不废话，连边区小镇的镇长都是，何况算得上半个要害部门的城卫军。阿泽收拾情怀，恭敬回道：“亲王大人，确实出了点事情，有十数名兽人打算混入城内，所幸城卫军拼死抵抗，已逼退敌寇！”
“哦，兽人？”叶亲王惊奇道：“兽人不是早被你赶下海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帝都城外？”
“想必当时还有小股兽人伪装潜伏，也未可知！”
“唉，君泽红衣，你这让我如何跟皇上交代啊！庆典在即，帝都安保形势却依然严峻——”
“请亲王大人放心，下官会连夜追查，哪怕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捉拿这些兽人归案。”阿泽心知自己今夜甭想睡觉了。
“好，好，少年人果然有志气！这样我就放心多了，本来我怕你年轻识浅——，咳咳，这样吧，捉拿兽人之事，老夫身为帝国重臣，亦当仁不让。我打算从陵卫派出两名‘影卫’相助，你看可行？“
阿泽面色一变：好大的手笔。这老匹夫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好心肠？不过，此次兽人非同寻常，多一个帮手，多一份力量。而且‘影卫’向来是保卫皇室的核心力量，能得他们相助，必定更有把握。
“亲王大人高风亮节，下官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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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亲王府
“小姐，我等告辞了！”
叶灵儿看着两名终日不见，却无时无刻不形影相随的影卫终于出现，并且要离开，却无半丝兴奋，反倒大惊失色，站起道：“难道他已经——”
“哈哈哈，那韩君泽虽未死，亦不远已。灵儿，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你有何必想着那人”门口转入一个身影，是叶重山。
骤闻兄长之言，叶灵儿只觉天旋地转，如今父兄必定是有十万分的把握置阿泽于死地，才肯放开自己，他们已不怕自己去通知阿泽了——
“他马上就要离我而去了吗？这一刻终于快要来了吗？他终于要死在你们手中了吗？”叶灵儿珠泪滚滚而下，这几日，她度日如年，受尽内心的煎熬，这一刻，她终于将所有的抑郁释放出来，她微笑着摇摇头，左手指着兄长，右手忽然探入衣袖，竟取出一把利匕，直刺胸口。
“妹妹！”叶重山大吃一惊，连忙夺过匕首，抱住叶灵儿，但鲜血已遍染胸前。
叶灵儿面色惨淡，双眼迷离，已是气若游丝：“阿泽，我先走一步了，那条路上，你不会孤单，不会——”
可怜少女正是：香魂一缕欲随风，从此天涯情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