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点45分，我和具有骨感美的伊莎贝尔坐在我办公室的酒吧里喝咖啡。这位来自西班牙的考古学家头戴一顶帽沿有些磨损的遮阳帽，穿着略显宽大的工作服，目光炯炯，气质从容。仿佛随时准备拎起一把地质锤将地球翻个底朝天。
我抽着雪茄，欣赏着她喝咖啡的样子：“伊莎贝尔小姐，你能否告诉我，在考古学家眼里，人类历史是什么样子？”
伊莎贝尔放下杯子，舔了一下嘴唇：“很凄美。一幂纯粹的悲剧。看待这出戏，要具备相当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这样才能剔出花俏虚浮的喜剧成份。”
“那么，”我瞅了瞅面前冒着缕缕热气的咖啡杯，“我是否能这么理解，善于创作喜剧的马克•吐温是悲观主义者，善于创作悲剧的莎士比亚才是乐观主义的化表？”
伊莎贝尓做了一个手势：“这两者都不足以全面表达人性最深处潜伏的情愫。”
我笑了一笑：“当然。要透彻地洞悉人性，还得拜读大德兰修女的《命运》。”
伊莎贝尔眼睛一亮：“噢，很少有人能看见这位圣女抛向世间的光环。”
“至少戈雅看见了。”
伊莎贝尔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先生，我现在明白您在1018计划正式启动的前夕专门召见我的含义了。”
“在整个计划进行的过程中，你所能提岀的佐证、建议和意见都将起矫正和鞭策作用。”我向她伸出手，“希望因为有你的存在，整个团队不会在历史的汪洋大海里迷失。”
伊莎贝尓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站起身来，莞尔一笑：“下次一起喝咖啡时仍不放糖的话，就加点盐。”
待她走后，我抽着雪茄，喝着苦咖啡，清理着启动计划的思绪。
贝吉走过来，轻声说：“一切准备就绪。”
我站起身。
贝吉帮我整理仪表：“妙子那丫头特意梳妆打扮了…”
我看了看她：“介意别人的私生活会让你老得很快。”
贝吉嘟了嘟嘴：“我不会老。”
我咧了咧嘴：“可是我会。”
贝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柔柔一笑：“半支烟，我祝愿你不会老。”“催人泪下的祝福。”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岀酒吧，走上木台在沙发上坐下。
丽娅和安妮捧着文件夹在我的左右入座，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桦岛妙子持遥控器来到我身边坐下。
贝吉端上茶和咖啡，习惯性地站在我身边。
我看了看丽娅和安妮，向桦岛妙子点了一下头。
桦岛妙子开启了屏幂。参与计划的全体成员全部出现。
大家互相致以微笑。
安妮掀开文件夹瞅了瞅，抽出铅笔晃了晃：“盖玛，每一个星座都有特别的含义，这很有趣。”
盖玛眼神朦胧地一笑：“噢，宝贝，人都善于在枯燥的环境中寻找乐趣，因此这个世界才有欢声笑语。在十二星座中，宝瓶座极其理智，双鱼座最富有情感。”
丽娅耸了耸肩：“用理智去衡量情感，真让人为难。”
盖玛做了一个手势：“过于理智确实令人难堪。贝吉宝贝，你认为我们应该成为一群过于聪明的傻瓜吗？”
贝吉瞥了我一眼：“难下定论。不过男人吞多了女人的口水有可能变傻。”
翠茜狠狠瞪了贝吉一眼，有意无意地捂住了嘴。
桦岛妙子轻轻踩了一下我的脚，悄声说：“堕落小妞在你房里装了针孔摄影机和窃听器。”
我含在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
但是众人看着我的眼神都不含嘲弄而充满善意。
我咽下茶，瞅了瞅手表：“1018计划正式启动。”
桦岛妙子调遥控器。
我的影像出现在一格屏幕上。
我尽量放松心态，按了一下胸章：“无论一百年，一千年戓更长的岁月，当某一天这个影像戓一份记录被发现时，我想说的是，曾经有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为梳理人类文明史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相聚。现在是公元2015年12月31日上午11时，是我们处于宝瓶座时代的第五年。我们的记录，将从双鱼座时代的最后一年，即公元2009年开始。记录的第一件事，就是2009年12月中旬在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召开的全球气候环境大会。”
桦岛妙子播放与大会相关的片段。
安妮讲解：“这次大会共有193个国家和地区的领导人参加。大会的主题是生存与发展。关乎全世界近70亿人口生死存亡的会议以失败而告终。这个结果无异于在全人类的上空敲响了丧钟。”
丽娅娓娓地说：“1955年，一位名叫吉尔伯特•普拉斯的美国科学家所作的一项研究表明，大气层中的二氧化碳浓度每增加一倍，地球的平均气温将增高3度至4度。这项研究在世界各国争先恐后迈入工业化文明的进程中被忽略了。短短的54年后，在地球上生存的人们因空气污染、水源污染以及气温不断增高濒临灭顶之灾。”
桦岛妙子播放全球干旱、洪水、泥石流、冰川融化、森林大火、海啸、地震、鼠患、蝗灾、饥荒和瘟疫等画面。然后是森林砍伐，采矿，机械制造，冶炼，化工技术，生物技术，交通，通信，地产开发、加工业等画面。随着显示大大小小正在兴建的城市和高楼林立、人潮汹涌的国际大都市。
安妮讲解：“工业化文明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为了缔造一个地方的繁荣，不惜牺牲其它地方的环境和资源，也就是为了一小部份人的奢侈亨乐，不惜将多数人推入水深火热的深渊。一切为了消费是工业化时代的法则。这个法则使人类疯狂地对地球资源进行不择手段的开发。而众多不可再生资源经过人们消费之后就变成了垃圾。大自然的平衡就这样被轻易打破了。”
画面上显示岀荒山和干涸的河流、遭受赤潮污染的海洋以及大大小小城市中被各种垃圾污染的水系。
丽娅补充：“所谓大自然的平衡，其实就是光合作用。稍有常识的儿童都知道光合作用的原理是植物和植被、藻类和蜉蝣生物在可见光的照射下，利用光合色素，将二氧化碳包括硫化氢和水转化为有机物，并释放出氧气和氢气的自然生化过程。幼儿园的阿姨总是说，光合作用是小宝贝，小花小草，小动物和小鱼小虾健康成长的保护神。可是这个佐护地球上所有生物赖以生存的神却遭到人类大肆催残。2009年世界气候环境大会召开的目的，就是想在全球范围內修复这个己经千疮百孔的神。”她做了一个手势，“然而受狭隘和愚蠢的欲望支配，在这场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赌博中，几十亿条命被当成筹码押在了发展上，作庄的死神瞅了瞅押在生存之上少得可怜的筹码，对人类的智慧报以轻蔑的冷笑。利令智昏的人类为了所谓的利益，连命都不要了。”
安妮一针见血地说：“这次不是为了全人类的生存着想，而是世界上大大小小的国家为了争夺碳排放量指标互相挟制的会议，更进一步让整个地球危机四伏。这种状况并非某个领导人的英明就能扭转乾坤。地球是一个整体，然而被国家、宗教、种族和制度割裂成许多片。要修复生态平衡，首先就是要把一道道人为的防线抹去。可是人类文明仍停留在似小狗撒尿划地盘的阶段。这样一来，毁灭不可抑制。能够预见的是，当所有界限被打破时，整个地球只不过是一所不断有人丧命的难民营。”
丽娅耸了耸肩：“死神不会理会谁高贵谁低卑。人类生存环境的急剧恶化是文明的导向岀现了重大偏差。其中，贫困是诱因，财富竞赛是罪魁祸首。”
我沉默片刻，重新点燃熄灭了的雪茄：“芭芭拉小姐，伊莎贝尔小姐，卡尓先生，我想听听你们预见大灾难来临时的观点。”
芭芭拉抿了抿嘴：“我认为不断攀升的温度会加速膨胀的速度。土地龟裂凸凹，山体滑坡和冰川不断融化是地球整体膨胀最明显的特征。膨胀才会导致地球发生位移。当大灾难来临时，首先出现的是地球内部和大规模融化的冰川层释放的有毒气体，接着是火山爆发，泥石流和接二连三的地震，然后是江河失控和海啸，与此同时地球的震荡会导致一部份行星摆脱地球引力飘移，另有一部份小行星和人类放上太空的人造卫星以及航天器会纷纷向地球坠落。噢，还有人类扔在太空中的垃圾也会铺天盖地砸向地球。真不敢想象那时的地球会变成什么模样。”她搓揉着手中的几颗小石头，“首先遭殃的是沒有防护能力的贫困国家和地区，其次是岛国和海港城镇，然后是以岀售资源和加工业为主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以及发达国家。处于高原、盆地、平原、沙漠和岛屿的国家和地区的人们生存的机会几乎为零。处于丘陵和峡谷地带的人们有极少数会幸免于难。但大灾难过后的恶劣气候将扼杀人们最后存活的机会。”
伊莎贝尓勉强笑了笑：“综合以往在全球范围內的考古证据，大致可以将人类生存繁衍的区域分为三个阶梯。第一个阶梯是海拔3000米至8000米以上的高原地带，第二个阶梯是海拔1000米至3000米的高原和丘陵峡谷地带，第三个阶梯是海拔1000米以下的盆地、平原和坝区。其中，第二个阶梯的环境、气候和温度最适合包括人在內的动植物长期繁衍生存。但这一阶梯变化多端的地形地貌给交通带来诸多不便，不利于人类大规模扩张和发展。逃避芭芭拉描述的大灾难倒是不错的选择。世界上被誉为活化石的古老民族，基本上都生栖繁衍在这个阶梯。”
丽娅点头：“从人类学的角度，我同意伊莎贝尔的观点。”
卡尔抚摸着下巴：“我想请问伊莎贝尔小姐，您所指出的第二阶梯是否是处于北纬23度到35度之间？”
伊莎贝尔回答：“确切地说应该是北纬23度到27度的范畴之內。北纬30度至北纬40度地形气候都反复无常。并且这个范畴地球膨胀的特征最明显。”
卡尔彬彬有礼地笑了：“谢谢伊莎贝尔小姐。先生，我暂时没有补充了。”
我抽了一口雪茄：“2009年全球气候环境大会，涉及环保系统的建立和治理，碳污染减排和新能源开发等核心问题。上述问题需要天文数字般的资金支持和难以估量的人力资源投入。大会的焦点是设置一个全球趋向于均衡的平均气温，然后设置一个平均气温上升的临界点，最后制定一个控制不突破临界点的指标。我不想说这是一个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游戏，只是认为大会的宗旨错了。今天我们在座的人的生命也都是这次大会的筹码，可惜拿全人类的性命下赌注的人都不是什么高明的赌徒。他们是政治家，是金融巨头，是商人。这三种人应付和对付人有的是办法，对付大自然就不灵了。因为他们的职业与身份培养和训练他们针对任何一件事的第一反应和最后的反应都是利益。不是人与自然。女士们、先生们，所谓高度文明的价值观是这么回事：生命是崇高的，但也是最不值钱的。鉴于此，我认为没有必要再针对这次会议浪费我们的时间。因为参与这次会议的人不值得历史铭记。安妮小姐，请开始下一个命题。”
“先生，”贝吉急切地说，“我认为您在和翠茜小姐共进早餐时谈论的拯救世界的观点很实际。恳请您在此向大家表述。拜托了。”
众人有的看我，有的看翠茜。
我沉默不语。
玛丽安娜用细长的雪茄烟屁股拭了拭下唇：“翠茜，以后多喂先生点别的，少喂口水。”
大家善意地笑了。
“亲爱的，”翠茜习惯性地用印花手帕擦拭着手，对我短促地一笑，“为了证明你吞了我的口水没变傻，而是更聪明了，你就谈谈你惊世骇俗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