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漂泊四海、居无定所的人来说,每一个黄昏都充满莫名的惆怅。然而,每一个黄昏的景色都无比美好。
我坐在田埂上系紧布满灰尘的旅游鞋的鞋带,从半旧的牛仔背包中拿出翻旧了的乌干达地图瞅了瞅,默默地计算着这一天所走的路程。
夕阳光晕笼罩下的大片甘蔗田和一个炊烟袅袅的小村庄恰是一张动人的明信片,给予人宁静的安慰和对家温暖的遐想。
我收起地图,点燃一支皱巴巴的雪茄,享受着眼前的田园风光给予我的短暂的惆怅与陶醉。
桔红色的落日一点点地往下坠落。
我打消了前往村庄借宿的念头,起身拍了拍皱巴巴的牛仔裤,背起包沿着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再次踏上了寂寞的旅途。
在炎热的气候下,夜晩赶路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赶着一辆牛车与我擦肩而过,两个光着身子坐在牛车上的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调皮而友善地冲我作鬼脸。
孩子们的天真无邪令我很开心。我收藏起他们的表情,咬着雪茄继续往前走。
村庄在我身后渐渐变小。
一路上,我拦过几辆车,得到的回应都是车轮扬起的灰尘。我不介意。因为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我搭过无数次车。
我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继续赶路。
暮色中,前方的路面上出现一辆拉着几头牛的卡车。
这辆车的一个车轮陷在坑里,正在不停地挣扎。
我走上前,避开车轮溅起的泥土,继续往前走。
卡车停了下来。一名穿着黑背心,手臂上刺着纹身的女郎从驾驶室中探出头,摘下头上的遮阳帽冲我吼:“嘿,伙计,帮个忙怎么样…”
我停下脚步,瞅了瞅她朝我挥舞的指甲油脫落的手指:“多少钱…”女郎歪戴帽子,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到车后踢了陷在坑里的轮胎一脚,晃动着丰满的*走到我面前:“婊子养的,别跟我谈钱!你帮我把车推出坑,我就让你搭车,怎么样?”
我依然坚持:“多少钱?”
她凑近我,咬牙切齿:“日本人?”
我取下嘴上的雪茄:“中国人。”
她夸张地一笑:“凡是有人的地方都他妈有中国人的身影。可是中国人好像并不爱财如命!”
我一脸平淡:“我例外。”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真他妈倒霉!1000先令。”
我讨价还价:“8000先令。”
她瞪大了眼晴:“你在敲诈我!”
我笑了笑:“这是一张敲诈者的脸孔吗?”
她叹了一口气:“好吧,该死的!从你身边经过沒停车载你是我的错,现在报应来了。”她从紧绷的牛仔裤后袋中掏岀一卷钞票,展开数了4张塞给我,“等事情了结了再付另一半。先找石头垫车轮。”我收起钞票,瞅了瞅四周:“都是土,哪有石头?解决的办法有两个,前一个办法先把牛赶下来,后一个办法用千斤顶。”
她白了我一眼:“你以为我是蠢货吗?车上没滑板,也沒他妈的千斤顶。”
我抽了一口雪茄:“那你再付10000先令,我返回前面的村庄找人来帮你。”
她嚷起来:“那他妈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你的眼里只有钱吗?”我上下瞅了瞅她:“还有你。”
她靠在车头上,一脸哭丧:“真让我感动。”
我咬着雪茄:“还有两个办法。第一.等候路过的车牵引;第二.卸下两边车厢门把牛赶下来。”
她转了转眸子:“这条路基本上废弃了,晚上几乎不会有车经过。后一个办法值得试试。”
我放下背包,帮她从工具箱中取出工具,先后卸下两道车箱门搭在左边的车帮上,赶下了五头牛。我脱下衬衣在路边包了几次土填在坑里,我们一起放下车箱,她去启动了车,在我的推动下,车从坑里脱困了。我们又把车箱门搭在车帮上,先后将五头牛赶上车,再左右装上车箱门。
我们精疲力竭地坐靠在车轮上喘息时,天空中己经繁星点点。
我使劲抖了抖衬衣,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将衬衣递给她。
她瞅了我一眼,接过衬衣拭了拭脸、脖子和乳沟,递还给我,起身将工具收起来,从工具箱中取出两罐啤酒,扔给我一罐,自己打开了一罐:“你要去哪儿…”
我穿上衬衣,扣上扣子,打开啤酒喝了一口:“先去坎帕拉。以后还沒决定。”
她乜斜着我:“从哪儿来…”
我笑了笑:“很远的地方。”
她将一只脚搭在车踏板上:“包里装的什么?”
我回答:“各种各样的回忆。”
她翘嘴一笑:“很有诗意。欢迎来到乌干达。”她走到我跟前,再次掏出钞票数了4张给我,“但愿以后在你的回忆里有这个片段,在千禧年的春天,你敲诈了一个非洲美女的8000先令。”
我接过钞票,站起身来:“很难从美女身上弄到钱,不是吗?”
她一口气喝完啤酒,将罐子捏扁扔在路边,耸了耸肩:“他妈的恭喜你。”她跨上车,关上车门,启动车子,探岀头来,“想搭车吗?”
我弯腰拎起背包:“多少钱?”
她挑了挑眉:“8000先令。”
我将背包挎在肩上,喝了一口啤酒:“没钱。”
她冲我竖了竖中指,驾车离去。
我瞅着车灯在前方渐渐消失,边喝啤酒边在路边撒了一泡尿,然后借着星光继续往前走。
几十分钟后,我又一次见到闪烁着车灯停在旷野里的卡车。
我走到车门前,抬头看着她。
她调亮驾驶室的顶灯,摘下帽子扔到后座上,拭了拭头发,趴在车门上看着我:“嘿,想搭车吗?”
我欣赏着她的妩媚:“不要钱…”
她收敛笑容:“他妈的上车!”
我绕过车头,拉开车门上了车,将背包放在后座上,关上车门在副驾驶座上坐下,对她挤出一丝假笑。
她瞪了我一眼,关了顶灯,驾车往前走。
在沉默中行驶了一段路后,她打开收音机,连续调了几个频道又关上,瞟了我一眼:“说点什么…”
我掏出半截雪茄揉了揉,点燃抽了几口:“我说的话你都不爱听。”她哼了一声:“谁他妈让你动不动就提钱!你跟邂逅的每个女人都提这档子破事吗?”
我淡淡一笑:“百分之九十九是对方先提。”
她拍了一下方向盘,叫起来:“我是倒贴你的那百分之一?真他妈伤透我的自尊!”
我平静地说:“我觉得这才真正显示岀你的特别。”
她缓了缓情绪:“别嘲笑一个破落的女农场主。不是战争,就是干旱和瘟疫,日子真难捱。”她瞟了我一眼,“你干哪行…”
我咧了一下嘴:“不确定。我试图在岁月的沧桑中捕捉诗的韵味。”她笑了:“那你一定听说过庇代克。”
我点了一下头:“嗯。我读过他的《拉维诺之歌》和《娼妓之歌》。”她眼放异彩:“这也是我从前很喜欢的诗。没想到今天除了拉牛,还拉了一个浪迹天涯的诗人。”
我摇了摇头:“我从来就沒写过一首象样的诗,谈不上是什么诗人。”
她拭了一下头发:“你早晚会写出来的。听说诗人都喜欢在黑夜里散步。”
我咳了一声:“贼也有同样的爱好。”
她歪了歪嘴:“不论你是哪一类,都让我摊上了。你好象沒打算问问我的名字…”
我偏头往窗外吐了一口烟雾:“与其让一个名字成为回忆,不如让一个人成为在岁月变迁中始终不会褪色的谜。”
她舔了一下嘴唇:“这句话…真他妈勾魂。”
卡车拐了一个弯,驶上一段陡坡。突然,引擎盖冒起了白烟。
她连忙熄了火,让车滑下陡坡,刹住刹车,往车窗玻璃上吐了一口口水:“他妈的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我指了指车窗玻璃:“嘿,这不是女人应该干的事!”
她侧身看着我,一脸烦躁:“那女人他妈的应该怎么样?张开腿让你干,还是我骑在你身上干你?”
我和她对视。
半晌,她移开目光,靠在车门上,叹了一口气:“牛一夜之间就会掉膘,就卖不了好价钱。我的农场急等着钱打井和买化肥。”一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我那该死的男人跟一个小妖精跑啦。农场是我的命根子。”
我打开车门,走到车头打开引擎盖看了看,转到车门前:“没什么大碍,只要加了水,应该还能继续前进。”
她抹了抹眼泪,翻出一只手电筒,又从后座座椅下翻出一只塑料桶,下了车,打开电筒四处晃了晃:“都怪我想走近路。不过不这么折腾,也不会认识你。别介意我对你嚷嚷。”
我把雪茄扔在地上踩灭,接过她手中的塑料桶:“我不介意。”
她再次照了照四周:“看来我们只有往前走。”
我点头表示同意。
她看了我一眼:“等一下。”说着转到了车后。
少许,我听到她尿尿的声音。
我等着她转回来,但迟迟不见人影。
我犹豫了一下,放下桶,走到车后。
她靠在车尾箱上抽泣。
我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怎么啦?”
她展开捏在手中的一卷钞票:“你什么时候把钱塞在车箱缝里的?”
我平淡地说:“这不重要。并不是每个人都爱钱。我们去找水吧。”
她抬起泪眼:“如果我开着车真的一走了之,我会恨自己一辈子。”我笑了笑:“没那么严重。把钱收起来。我好象已经听到水声。”
她收起钱,瞅了一眼地上的一滩尿,匆匆往前走。
我走上前拎起桶,跟着她爬上了坡。
我们沿路走了一段,我扯了扯她,停下了脚步。
我们站着倾听了一阵,终于确定靠左边的一片树林里传来了流水声。
我们偏离公路,走进了树林。
她一面打着手电照路,一面不由自主地挽住了我。
树丛中偶尔传来异样的响动。
她贴紧我。
我感觉她在颤抖。
穿过阴森的树林,我们找到了一条小溪。
我们赶忙走到小溪边,仿佛害怕走慢了,水就消失了。
我蹲下身,打开桶盖,将桶放进溪水里灌水。
她放下手电,弯腰捧水洗脸。
我偏头看着星光下的她,感觉她美艳动人。
她一只手抚着脖颈,一只手抚着胸,微张着嘴看着我。
我克制着想把她搂在怀里的冲动,从溪水中拎岀桶,盖上盖子。猝然,附近传来凄厉的叫声。
她腿一软,扑倒在我怀里,手电筒掉进溪水中。
我跌坐在地上,一手搂紧她,一手伸手去捞手电筒。
凄厉的叫声连续不断传来,其间渗杂着哭声和喘息声,令人毛骨悚然。
我捞起电筒,电筒光却灭了。
我把电筒放在一边,捧起她的脸,轻声说:“好象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別害怕。”
她上下牙互碰:“…怕…”
我扶着她站起来,往发岀声音的方向张望。
我辨别出不远处有几栋建筑物,其中一栋房屋灯火闪烁。
我理了理她的头发:“可能有一个女人正在受虐待。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
她浑身颤抖地拖住我:“…别…别离开我…”
我搂抱了她一下:“别怕。要是有人正受到伤害,我们不能不闻不问。”
她喘了一口粗气:“我…我他妈跟你一起去。”
我们牵着手跨过溪水,绕过几棵树,跨过一道栅栏,弓腰往亮着灯的房子摸去。
不一会儿,我们摸到房子一侧。
房子旁的厕所散发着阵阵恶臭。
我们竭力忍受着臭味,探身从一格窗户往房子里窥望。
一间大厅里粗粗细细的烛火闪烁。
一个身穿白绿相间的道袍的半秃顶男人手持念珠,跪在供奉着一尊圣母雕像的供桌前不停祈祷。
两个身穿白绿相间道袍的中年男人站在大厅左右,分别拉直一个浑身*、披散着头发的中年美貌女人的手,另有两个身穿白袍的女人手持带有倒钩的鞭子,一前一后正在抽打美妇的身体。
被鞭打的美妇血肉模糊,脸孔不断抽搐,发岀阵阵令人心悸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