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如火如荼的时装发布会现场,我裹着黑呢大衣在街头漫无边际地散步。
初春的伦敦依然寒冷。在阴沉的天空下四处奔波的人们脸上没什么笑容。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在拼命鼓动人们激发对生活的热情。记不得哪个家伙说过,枯燥的生活总是需要一些花俏的东西来点缀。
伦敦是工业革命的产物。如今,笼罩这座城市的工业废气稀少了。没有雾的伦敦少了一些神秘感,以至于连风格迥异的建筑物看上去都不再令人濒生联想。福尔摩斯和华生大显身手的那个时代,永远成为为历史。
话说回来,伦敦和一贯延续浪漫的巴黎不同。伦敦是一个富有创造性的国际大都市。它时不时会折腾岀一些新鲜的玩意儿,令整个世界大开眼界。
眼下,伦敦推出了一只羊。这只羊名叫多莉。它1996年7月5日诞生于罗斯林研究所。1997年2月27日英国《自然》杂志披露了多莉诞生的全过程。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羊。它有三个母亲却没父亲。它的长像与第一个母亲基本一致。你认为它们是母女也行,是姐妹也行,或者,是替身。总之,多莉令整个世界为之疯狂。没有一个明星像它一样具有轰动效应。它的形象在世界上广泛流传。它仅次于神的身世引发了一个瘟疫般的话题,这个话题就是克隆。
简单地说,克隆是指生物的单性繁殖,戓无性繁殖。不经过两性之间的交配就繁衍后代,在生物界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细菌和藻类大多都是单性繁殖。
我走过书摊和报刊亭,在广场上找了一张空椅子坐下,扯下皮手套,点燃一支雪茄,看着坐在附近的一个老人洒面包渣喂鸽子。
据罗斯林研究所专门对动物进行研究的专家们介绍,多莉的诞生经过了277次试验。作为科学研究,这个数字没什么意义。偏偏人类喜欢联想,由克隆羊想到到克隆人,由此引发了一系列有关宗教、伦理、道德以及未来人类走向的话题。
各种各样充斥着大辨证色彩的文章和书籍层岀不穷。电视传媒爆发了无数研讨和专题访问。全人类为了一只羊疯了。
用道德权衡各种科学试验和实验是幼稚的。科学和艺术不具备道德底线。亘久以来,人类在地球上针对生物界展开的一系列试验和实验都没有什么道德可言。科学家们总是说,我疯了。艺术家们也说,我们疯了。对疯子而言,你要么敬而远之,要么倍加尊敬。如果你不平衡的话,那也变成疯子。
用现在来推断未来是极其富有挑战性的。人类的发明创造总是为未来开启希望的同时又埋下绝望的陷阱。人类发明了足以藐视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尖端武器,又怕某一天制造的武器会导致人类彻底毁灭。人类发明了机器和电脑,又怕供人使唤的这些智能产品最初完全背叛人类,统治世界。人类发明了克隆技术,又怕替身最终完全把自己代替。
克隆人助长了人类追求长生不老的疯狂梦想。这个梦想以各种形式在人类世界徘徊了数千年,如今又在一种生物技术的刺激下复苏了。
你愿意永远年青吗?你愿意永远充满活力吗?你愿意永远英俊洒脱戓永远容颜美丽吗?你愿意永远在人世间享乐而不用为膳养老人和哺育后代承担任何责任吗?你愿意可以随便和任何人上床却不用套上婚姻的枷锁吗?别说你不愿意。
克隆技术可以随时更新你身上任何有缺陷的器官,让你不必遭受病疼的折磨。而且,你有一大堆复制品,不仅可以帮你做任何想做的事,还能保证你在任何状态下都不会死。
连死都不怕了,你还怕什么?
但是……复印机会出问题。
原件和复印件总有差别。
复印件会模糊。
克隆出来的人戓动物,会加速衰老。
所以,别用不着边际的幻想吓唬自己。
在全世界为多莉而狂热时,我坐在冷风中看一个老人喂鸽子。我隐约感觉到,我的伦敦之行与多莉或多或少有关系。
因为,我掌握着另一个与克隆有关的秘密。
我不想说,我没有疯。这句话通常也是科学家和艺术家的口头禅。我仍有理智,我可不可以这样表达?
与动物打成一片,让我有些不习惯与人交流了。
人和动物不同,人善于伪装,善于模仿,善于华众取宠,善于颠倒黑白,善于诽谤和狡辩。动物不玩这些游戏。
很多动物喜欢快意恩仇,不喜欢勾心斗角。
当然,动物不会给你开支票,不会硬塞给你一堆避孕药,也不会让你去看时装表演。
对了,在伦敦得像绅士一样活着。不能随地吐痰,也不能随意大小便。还有,服务员和侍者随便笑一笑,你就得大模大样地付小费。
我站起身,惊飞了几只鸽子。
有人向我投来责备的目光。
我用手套拍了拍大衣,抽着雪茄往酒店走。
我很想试试往空中喷一口口水会发生什么事,侮辱上帝?抑或是没有教养?
他妈的,他娘的,他奶奶的!我决定回酒店给曼达妮打一个电话,然后返回澳大利亚的原野上和野兔继续叫劲。我愿意躺在帐篷的吊床上打蚊子,不愿意躺在散发着高档香水味的床上。他妈的我一个人睡,该死的服务员却总要在床上放两个枕头。
装腔作势地活着真难受。
到处都是贴着文明标签的条条框框。
文明就是别人把意志强加在你身上,然后你也制订一些自以为文明的规定要挟别人,最后大家互相指责,共同悲哀。
我如惊弓之鸟般溜回酒店,硬装出活得很滋润的样子进了豪华套房,我刚脱下大衣,猛然发现一个女人很自得地坐在客厅里看着我。她穿着一套紫红色的羊毛裙,足蹬漂亮的马靴,短发齐耳,白皙的瓜子脸,蓝眼睛,粉红的唇,没有饰戴任何首饰,仿佛是一尊不容轻视的女神雕像。
我有些弄不清究竟她是不速之客,还是我是不速之客。
在我进退维谷之际,她开了口:“徐文教授…”
我把大衣挂在衣架上,推了推眼镜,故作矜持地点了一下头。
“席塔。”她自我介绍,“我就是邀请你光临伦敦的人。”
我走上前:“那是否开瓶酒为我们的相识干一杯…”
席塔做了一个手势:“你应该不是为了喝杯酒来伦敦的。”
我不否认:“如果你再不岀现,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活腻了。”
席塔瞅着我坐下,似乎笑了一笑:“看得岀你不是理想主义者,那就没必要拐弯抹角了。我对你和你的拍挡如何想方设法消灭野兔不感兴趣。我想了解的只是一个细节。”
我看着她的眼睛:“关于母兔怀孕?”
席塔启了启唇:“你真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