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依然认为,纵便有种种计划、打算和安排,还是没有人能确切地洞悉明天是什么样子。
未来总是令人充满期待又无限迷惑。
所以,生活既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也有扑朔迷离的意外。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漫舞,将大地妆点成一个玉树银花的世界。
我坐在客厅的窗前,瞅着片片雪花落入流淌的小河中逐渐融化。看情形,小河马上就要冰冻。
在冰面上钻孔钓鱼别具情趣。
几年来,门前这条小河带给了我很多快乐。虽然前年初秋小河涨水差点把木屋淹了,但我还是喜欢它。
流动的江河犹如人的血脉,潺潺流水给人生命生生不息的鼓舞。纵便河面冰冻了,水仍在流。正如人表面麻木了,血液仍在体内沸腾一般。
屋里弥漫着咖啡的香味,壁炉里的炉火正旺。
乔伊娜在煮咖啡。我很喜欢她穿着淡黄色睡袍,篷松着曲卷的褐发的样子。懒洋洋的,却充满妩媚。
三年以前,我从一个叛逆的女作家手中买下了这栋地处郊外、掩映在树林里的木屋。当我从悉尼搬迁过来,准备过离群索居的生活时,乔伊娜也毫不犹豫地辞了医院的工作,随我一起隐居。生命短暂,她不想放弃她爱的人。
那时,我刚经历了一场车祸,伤愈出院。
我给乔伊娜最初的印象,是荒诞不经。她总不会忘记我伤痕累累地躺在手术台上,竟向主治医生要雪茄抽。更不会忘记我穿着病号服溜到酒吧要酒喝,最后招来了警察。
在住院期间,我总捉弄同病房的病友,常常把身为护士长的乔伊娜的鼻子气歪了。但她最后不得不承认,她之所以爱上我,就是因为我玩世不恭。
我出车祸也让人啼笑皆非。一个家伙喝醉了开车撞我,我索性也在车上打开刚从超市买的酒喝了,然后开车撞他,结果我们都进了医院。
那家伙始终没我幸运。他在住院期间被未婚妻甩了,我则泡到了一个美女。
当看透了尘世浮华的本质,就有人情愿远离人群的喧嚣,从崇尚功名利禄转变为崇尚自然,从而展开对精神世界的不懈探索。这类人通常被称为哲学家、思想家、画家、雕塑家、书法家和作家。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属于这类人中的一份子。不过,我写作。
在快餐文化盛行的时代,还甘愿离群索居的人已经不多了。快餐文化是对文艺和文学的嘲弄与亵渎。这种现象的产生源于拜金主义摧毁了人类固有的信仰。不会产生伟人的媚俗时代,也意味着不会产生伟大的艺术家。
在黑暗中,有人会燃起光明的火炬。可是在媚俗中,众人只能在虚荣的深渊里意*,在伪善和冷漠的沼泽里无穷挣扎。
乔伊娜端来了咖啡。
几年来,我思考的时候多,动笔的时候少。这种状况让我的内心饱经忧患。幸而乔伊娜难以置信地理解我。她除了偶尔去小镇上购物,整天就是料理家务,陪我在河边散步,给予我慰藉。她从没跟我提过苛刻的要求,尽管有时会撒娇。在她看来,只要能跟我朝夕相处,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们的积蓄还够我们过一段简洁的与世无争的日子。
我曾经有过与乔伊娜结婚生子的念头。可是我从没提起过。她也不提。我们都在经历着情感的磨砺。最主要的是,我在內心中一直竭力在排除一个阴影。这个阴影将近笼罩了我18年。
乔伊娜从雪茄盒里取出一支雪茄点燃,装模作样地吸了几口,递给了我:“…咳…咳…亲爱的,你不抽烟我还真不习惯,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接过雪茄抽了一口,摇了摇头。
乔伊娜扇了扇烟雾:“从起床到现在,你一直心事重重。要不要我陪你去雪地里走走…”
我笑了:“别折腾了。你一贯怕冷。”
乔伊娜用捅条捅了捅壁炉里的柴火:“比起天气,女人最怕的是受到冷落。”
我倾身吻了吻她的脸颊:“暖和点了吗?”
乔伊娜放下捅条,挑了挑眉:“瞧,一个吻就把我打发了。”
我望着她的眼睛:“那再吻。”
乔伊娜起身做了一个鬼脸:“再吻就又回到床上去了。我还得整理你的稿件,校稿,弄午餐,涂指甲油,去镇上买圣诞节的装饰品和火鸡,还得去缴电话费…我们有多久没打电话了?”
“记不清了。”我指了指电视机,“去镇上的时候,将就把有线电视的费用也缴了吧。免得你无聊。”
乔伊娜走到卫生间门口,回眸一笑:“女人一旦喜欢看电视,就老了。我有空会上上网,看看书,喂喂松鼠,陪你去河边钓钓鱼,撒撒娇,做点好吃的…别皱眉,否则我上完厕所出来收拾你。”
我哑然失笑。
待乔伊娜的身影消失,我呷了一口咖啡,心情不禁又沉重起来。
我指望今天很快过去。
我迫不及待地想拥抱明天。
可是明天却似乎有意姗姗来迟。
我感觉命运在对我发岀阵阵阴森的嘲笑。
乔伊娜拿着一瓶指甲油走出卫生间,来到我身边坐下:“雪好象越来越大了。我还是得涂了指甲油,赶快梳妆,先去一趟镇上再回来料理其他事。”
她不是一个特别爱体面的女人,但和外界打交道一贯得体。
我自从搬进木屋,几年来仅去过镇上两次。一次陪乔伊娜去看牙医,另一次陪她去看了一场电影。
如果有明天,我以后会陪她多出去走动走动。
真的还有明天吗?
我瞅着乔伊娜仔细地往指甲上涂混合着金粉的紫色指甲油,感觉指甲油的颜色分外刺眼。
她从前最喜欢涂粉白色的指甲油。
这是命运对我的暗示吗?我竭力抗拒着这个过于敏感的想法,将目光移到窗外。
雪花好象变大了,河面上仿佛漂浮着洁白的鹅毛。
我转回头看着乔伊娜。她瀑布般的秀发,蓝色的眼睛,靓丽的脸孔,微微往上翘的唇,粉嫩修长的脖颈,半掩的酥胸,纤细的手指,白晢的腿,柔美的足踝无一不让我怜爱。她一直执拗地认为会伴我一生一世,这是命运对我的垂青,还是别有用心的嘲弄?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汽车声。
乔伊娜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我起身走到窗前,向外张望。
除了水电修理工和森林治安官之外,我们几乎没有访客。
一辆溅满雪泥的黑色越野车缓缓开过来,在门口停下。
一名身着羽绒衣,饰戴着宽沿毛线帽和墨镜的女郎打开车门走下车,在雪地上跺了跺脚,仰脸看着门。她性感的唇上涂抹的紫色唇膏刺痛了我的眼睛。
乔伊娜站起身,一面整理着睡袍一面吹着手上的指甲油:“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