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孽镜水帘（上）
信任与怀疑往往是相对的，但他们不是一对反义词，信任是一种判断，怀疑却是一种态度。功利一点看，他们之间的划定取决于利润和损失，没有人会不断为“损失”卖命的。而可悲的是友谊、爱情、幸福在信任与怀疑两者之间，也可以视为一种功利关系。
这种关系就像一座堤坝，一旦出现了缺口，缺口只会越来越大。即使尽力修补，也会留下极深刻的印痕。这印痕会伴随堤坝直到永远，你可以想办法掩人耳目，但它却不会消失，直至堤坝彻底崩溃那一天。
海凌思正如这座受伤的堤坝，火寻风曾经在上面狠狠掘了个大洞。现在，白星皎也在上面同样掘了一条疮疤。而这条疮疤，虽然没有让堤坝崩溃，但却正在无限扩大。
海凌思不相信叶全说的话，也不相信白星皎所说的话。她宁愿与隐剑仙正面交锋，也不愿意被人控制，控制她的行为，控制她的思想和她的心。世上是没有人甘愿被人控制的，海凌思也不例外。
她阴沉沉道：“我不怪他，因为他就是我的写照，我也是跟他一摸一样的人！但我变了！你回去告诉白星皎！我已经变了！我知道我究竟要的是什么！”
叶全一直便觉得海凌思这个人很难服侍，此时更是有点不可理喻。白星皎在想办法挽回，甚至承诺想办法保护火寻风安全。这女人居然还不满足？她居然忍心抛下白星皎，义不容辞地去偷郎。
海凌思连番飞针洒出，警告道：“再跟着我！我把你也杀了！”
叶全只是来通风报讯，怎会为了讨好白星皎丢了命。他看着海凌思彷徨地往远方飞奔，直至消失。
天公似乎也发了颠，雨越下越大，几乎变成了瀑布。地下隧道显然应付不了这次突如其来的暴雨，雨水淹没了膝盖，海凌思越走越慢，甚至有点举步维艰。
小医院倒也找到两间，可惜里面正忙个不亦乐乎。医疗设备瘫痪，根本腾不出人手接新病人。海凌思正想去抢病床，火寻风忽然气若游丝在她耳边说：“凌思，凌思……”
海凌思温柔道：“我在！已经找到医院了，很快就有医生来看你！很快就好了。”
火寻风喘了几口气，道：“不！走！有杀气！”
海凌思听了火寻风的话，毫不犹豫往外面逃，顺手还抢了几盒消毒药。道医院门外本来还想抢私家车的，但保安严密，她怕周旋间无法照顾火寻风。唯有放弃，继续徒步飞奔。
既然城内有人埋伏，海凌思立即觉得是散布在城内每一个角落的间谍杀手。如此一想，她觉得城内已经没什么地方可以躲，只有逃至地势险要的郊野。她专门找最难走的路走，到了荒郊，又专门找没有路的地方钻。这是逃亡者的习性，也是最大的弊端。
这是两座山崖之间的狭缝，头顶峭壁生出十多颗参天古松，隔壁了光线，也遮蔽了小部分雨水。峭壁狭缝下很黑，而且潮湿，峭壁上生长的青苔又冷又滑。昆虫的叫声也很难听，给人一种很可怕阴森的感觉。
海凌思慌不择路，闯入了狭缝，下意识要回头逃跑，火寻风却低声说：“停一停！”
海凌思道：“这里不知有没有毒蛇猛兽！”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火寻风喘过气来才说：“毒蛇猛兽，比人容易对付。”
没错，这峭壁狭缝如此阴森，一般人看一眼就像离开，怎想到她们会藏在这地方？只可惜，他们直至现在还不知道除了隐剑仙，还有什么势力要追杀他们。但人到了垂危的时候，往往能嗅出危险的味道。这种味道不是实质的证据，也不是虚无的杀气，纯粹是一种直觉。
有的人就凭着这种直觉，一生纵横沙场并且无敌天下。汉朝的卫青就是这种人，别人看不到的，他永远能“碰巧看到”。他可以屡次三番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上找到匈奴族的移动式巢穴。
而且，这种人看东西往往比别人多一点。她们两都在想：“若军队已经放过了南宫世家，就代表聂一皇已经行动。云姬和璇、月二人，岂不是很危险？”
火寻风很想告诉海凌思，要想办法回去找他们。但他们自身安全也无法保障，自己更是半个死人。这时候还在海凌思面前提其他女人，她不生气才怪。
海凌思快速帮火寻风胸口背脊和肋骨的几处伤口消毒包扎，察言观色下，牵强笑了笑：“那两个女人……不，她们两都不是一般人，没这么容易出事的。别忘了，连我也还不死她们。”
火寻风被读出心声，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说什么话，只听海凌思道：“等你好一点！我想办法去打听一下她们消息。”
“你，你……哎……。”
海凌思俯身在用药水帮火寻风清洗颈耳的小伤口，不理火寻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说不介意？怎可能完全不介意呢？但现在说很讨厌她们？也说不上是讨厌了。
海凌思知道自己做了许多错事，这些错事伤害了很多人，也伤害了自己。但叫她重新抉择，她还是回去做的，而且还会做得更狠，更毒。
一滴晶莹的泪水伴随着雨水滴在火寻风身上，泪水是热的，低到皮肤上的时候已经凉了。跟雨水毫无分别。但火寻风感觉到了，与其说是感觉，倒不如说是灵魂互通的信息。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升起软绵绵的手，轻轻扣在海凌思后颈。这双手就像一个扣，很软弱，而没有任何贼人可以打开的扣，这个扣锁着的是两个灵魂，已经混沌交融在一起的灵魂。
不用说话，海凌思似乎已经知道火寻风想什么。轻轻俯下身，把头靠在火寻风胳膊上，低声道：“安心休息，很快就好了。”
她身体轻轻压在火寻风身上，但不敢真的压下去，怕压伤了下面的人。只有双手撑地，如做俯卧撑半途停顿一样。
火寻风却叹了一口气，海凌思以为他对生命失去了希望，又安慰道：“放心，我得到消息，边防军又把隐剑仙拦住了。而且，这里是荒郊，那些人找不到这里的。只要你的伤好了，我们就能回去。”
火寻风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说谎怎么越来越差劲了？”
“说谎？我没有！”
“你有。”
海凌思听后，不说话了。她们都不是蠢人，跟不是什么纯情少男少女。经历了这么多事，是骗人的安慰话，还是真话，怎会感觉不出来？隐剑仙迟早会找上门，今天不来，明天也回来，明天不来，下个月或者下一年，总会来。要趁机杀他们的人也会来，而且不是下一年或者下个月，是火寻风还没力气反抗的时候，也就是现在。
火寻风忽然道：“你要走了。”
“不！”
“你应该走的。”
“不。”
“你应该知道，只要我有力气，我就有办法逃。”
“但你没。”
火寻风沉默了片刻，脸上一变道：“你烦不烦！你要知道，除了你我身边还有很多女人！现在多，以后会更多！无论白星皎怎么对我！你也应该回去！至少……”声音越来越沉，顿了顿，又提高声音道：“至少你现在给就我滚！我死不了！”
海凌思没理他，温和道：“装凶没用，我知道你也在骗人。”接着提高声线道：“我早就说了，我都知道！这一次，我绝不走，赶我也不走。”
火寻风沉默，因为刚才也只是找一个借口赶走海凌思。他知道隐剑仙迟早会找上门，他主谋杀了南宫世家这么多人，隐剑仙当然不会放过火寻风身边的女人。
海凌思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女人，这种人往往倔强得不可理喻。她说不走，就是不走了，即使你再说九万个字，她还是不会走的。
火寻风忽然完全明白了海凌思为什么对爱如此执着，因为她过去那着生活实在太可怕，他要的不是英雄，只是一个全心全意倾心相恋的人。而海凌思此时也开始了解火寻风，他不是那种**乱的人，他从来没抱着玩弄的姿态对待任何一个爱他的人，他对每一个人都是全心全意的。只可惜，他不懂得拒绝。或者，是因为他知道被拒绝后的孤独，有多痛苦吧？
他身子忽然剧震起来，牙关咯咯震抖，他几处伤口外的也露出青筋。海凌思不顾的男女之嫌，更何况他们早不存在什么肌体尴尬。她把火寻风浑身湿透的衣服都剥下，想找枯枝取火。可惜周围湿踏踏，根本找不到干的东西。唯有大力扭干火寻风的衣服，帮他擦干身上的水迹。
火寻风躺在潮湿的石台上，就像在被温柔的母亲服侍。他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痛楚。呼吸也逐渐缓和了一点，接着合上了眼。居然在海凌思的照顾下睡着了。
有时候，恐惧并不是坏事。特别是这种时候，恐惧可以让他们神经紧张，处于高度防备状态。这在状态下或者会很辛苦，但辛苦，总比忘记危险好。
这时候稍一不慎，后果可是致命的。
然而，他们居然都忘记了危险，海凌思也缓缓坐在火寻风身边，抱着他的手睡着了。
愁云如海，雨水滴在两人身上是暖的，她们都有点着凉发热了。昆虫的吱吱让所有东西变得更加寂静。这是大自然的世界，不是人的权谋世界。
但这一切的安宁都只是表面，刺客杀手最喜欢藏身的处所，除了黑暗，就是安宁。安宁可以让点子陶醉，让人放松警戒。躲在暗处的两个人见海凌思睡着，等了好一会儿才用碎石弹射往不远处的小兔身上。
小兔是他们准备好的诱饵，小兔受惊，往前方飞奔，本来绑在身上的微小叮咛响起低而清脆的叮咚声。
若海凌思这种极度疲累的状态入睡，一定听不见小兔子的动静。若她在假睡，一定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这么明显的金属叮铃声，她至少也要张眼瞧一瞧是什么东西。
兔子掠过，带着叮咛声消失在黑暗的狭缝深处。海凌思依旧还握着火寻风的手熟睡，脸上、手指，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两杀死对望一眼，会心地笑了笑。取出砍头的镰锯，同时从崖上往下跳。
他们商量好，未免打草惊蛇，一定要同时把两人的头割下来，让他们完全没有痛苦的在沉睡中死去。这也不是他们好心，只是怕恶虎随危，余威反扑。
但他们的如意算盘还没来得及打响，腿根便是一麻。踩入嫩草中的腿还没来得及举起就失去知觉，其中一个惊叫一声：“陷阱！”
他们连忙往后翻跌，同时低头要用刀割腿根伤口，让毒血尽量多留出来。也不见海凌思移动身体，但听到她冷森森的低声问：“放血是没用的，解药只有一包！我问你们一个问题，谁先说，就给谁。”
两人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反应，海凌思便低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我们自己来的！”两人同时回答，说完，也同时顶了对方一眼，似乎在鄙视对方没义气。其中一个比较瘦的眼睛一转，补充道：“我们是‘五十农民’的人！聂一皇早前派兵对付云妃，她早就变得声名狼藉、大家都不相信她的话，没人帮忙下云妃只有败逃在外。火寻风成了与云妃密谋造反的元首，何况与国母私通，是人灵族政府之耻。谁杀了他，都会有很大很大的功劳！大姐，我说得这么详细！求你把解药给我好吗！”
海凌思点了点头，称赞道：“你们同时回答，我还准备要问第二个问题才决胜负，但我还没问，你就答了。解药应该是你的。”
说着轻轻往那人身上射出一粒丸子，那人伸手接住，眉开眼笑地高声道谢。
旁边那人被抢了先机，心怀怨恨。见战友笑得这么开心，暗中举起刀锯，怒喝一声：“奸贼！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话音没落，那人接住丸子的手已经在半空飞起。比较瘦的那人还没叫出声，另外一个已伸手抓住断手，从掌心掏出解药，仍入嘴巴，而后哈哈大笑道：“哈哈！颠狗六！任你再狡猾，解药还不是被我吃了！”
被砍断手的那人怒火中烧，暴喝道：“赖皮典！我跟你拼命！我们一起去见阎罗王吧！”
说着，不顾一切地取出刀锯往对方的头颅捅去。连对方举刀挡格也丝毫不理，任凭对方的刀割入自己身体。
暴喝声中，鲜血飞溅，头颅跌下了，那个断手的人肋骨上横着一柄镰齿刀锯，刀锋几乎全部横入身体，他喘了几口气，哈哈大笑道：“死了吧！哈哈！该死的赖皮典。”
他被毒血僵麻了身体，还没感觉到身体的痛，所以还没有死。他傻笑着望往海凌思，道：“看，我赢了！这家伙输了还想耍赖皮。被我一刀干掉了！”
海凌思叹一口气，稍微觉得自己的手段残忍了一点。倘若没有火寻风在身旁，倘若她还是以前那个海凌思，绝不会叹气。此时，他稍微有些后悔，但她始终改变不了做事毒辣的手段，诡笑道：“可惜，我根本没打算杀人，我刚才在医院才偷了几盒消毒剂和麻药。打在你们身上的本来只是麻醉药。给你的丸子更加只是内服安眠药，吃下去之后只会早点睡大觉。”
那断了手的人听得瞪大了眼，不懂说话。他没想到这女人有这样的手段。只听海凌思道：“可惜啊，可惜！如果丸子真的是解药，你们也可以一人一半，压制住毒性，逃命去找家医院，定必还能解毒的。谁知你们都是大蠢货！居然为了一颗安眠药你抢我夺，生死相搏。”
那人听着，气喘几声，身体依然没感觉到痛，居然被海凌思活活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