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颤动着,又起风了。
月光在移动。很显然,这阵新起的风是从阿得那尔山脉进入的。当风驱使几片残云缓缓从月亮脸上越过时,看上去像一片银色的光辉在夜幕中兴起涟漪。周围的星星开始明亮起来,像宝石一般闪闪发光。事实上,奔跑的是血迹斑斑的少年,月光的移动只是一个幻觉。然后,平坦的草原已经变成一条冬天的溪流,月光宛如薄薄冰层下面的溪水在潺潺流动。
金不曾如此害怕过,那是一种死亡将临的恐惧。
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和狩猎队在森林里遇上了魔兽群的袭击,他和伙伴们被打散了,寡不敌众的他身受重伤,只能四处逃窜,以求生机。
鲜血引来了更多的魔兽,他一路拼杀,一路逃跑,就这样,在幽暗的森林里,他狂奔了两个小时,当他筋疲力尽地跑出森林,来到那述河畔时,他一下子就傻眼了。他被*入了绝境,无路可退了。
魔兽群将狩猎队打散后,他脑子一片空白。他是朝与罗雅村相反的方向跑的,这简直是糟糕透了。他在森林中无法寻求帮助。每向森林深处前进一步,就是向孤独迈进一步。在孤独的状态下,他像任何人一样容易受到伤害。
而现在,这种伤害达到了极限。他面对的是越来越多的从森林里窜出来的魔兽,它们张着血盆大口,流着长长的口水,朝他一步步靠近。
他紧紧握着长剑的手流血不止,他朝它们嘶吼,对于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来说,让他不畏惧死亡,是很难的。即使他生活在那样一个勇敢的民族之中,可是,他的民族并没有教他如何放弃生命。他在这一刻,也没有放弃生存的欲望,只有活着,一切才会有希望。所以,纵使他害怕,也必须选择战斗到底。
魔兽冲过来,一只接着一只,他拖着受伤的身体,竭尽全力的砍杀,他希望能从数不清的怪物堆里杀出一条血路,一条继续活下去的路……
克里雅尔拖着柔软的亚麻白睡裙,裸着双脚,远离妖精之地,朝森林深处走去。她被一种奇特的感觉所引领,在心里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它越来越清晰。
她到达了那个声音的近处,她看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浑身血淋淋地站在成堆的怪物躯体上,摇摇欲坠,他的脸就像她的一样年轻,一样稚气未减,可是,他的双眼,完全被血红所淹没,她从中看到的是愤怒,仇恨,甚至是死亡……
鲜血只会引来更多的魔兽,这些被武器化的宠物变得越来越丑陋,越来越不讨人喜欢。它们将站在山包一样的怪物尸体上的少年重重包围,他很快就要成为它们嘴里的肉了。
她加快了脚步,从那些丑陋的怪物身上掠过,纵身跃到那渐渐失去意识而即将倒下的少年身边,她一把将他抱住,冲那些围上来的怪物紫眸一瞪:“滚!”
怪物们被她这一吓,纷纷垂头丧气地退进了幽暗的森林之中……
金是被噩梦惊醒的,他挣扎着睁开双眼,迎面而来的是刺眼的阳光和一张晃动的少女的脸。
“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少女的声音很轻,就像是从天际吹来的一缕清风。金迷惘地伸手去抚摸了那张在阳光下显得苍白的脸,她如此真实而温暖。
克里雅尔伸手轻轻握住那只抚摸自己脸的手,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笑。他颤抖的指尖在她平静的心湖划起了一道涟漪。
昨夜,她为他处理浑身深深浅浅,数不清的伤口时,她以为他活不成了。可是,这个年轻的人类比她想象的还要顽强,他撑过来了。
金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他的双眼慢慢适应了强烈的阳光,那张脸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张多么美丽可爱的脸儿啊,只是,那淡绿色的肤色,尖尖的耳朵和那妖魅的眼睛,让他的呼吸霎时加重起来,他将手从她的双手中抽回来,蹭的从地上坐起来,摊张的双臂拼尽全力地将那女孩推倒在地。“妖精,离我远点!”
他的双眼燃烧起愤怒之火,那是仇视和憎恨,就像每一个人类看到妖精时一样的神情,就像每一个妖精看到人类时一样的神情。她感到无比难过,她从地上站起身来,想掉头离开,回到她的避风港湾—妖精之地。可是,当她看到因为激烈运动而使伤口破裂而痛苦不堪的他时,心再一次软了下来,她跪到他的面前,运用魔法给他继续疗伤。
“滚……滚开!”金浑身都疼,他气喘吁吁地盯着那个专心致致为自己治疗的女孩,想将她再次推开,可是,他已虚弱得使不上任何力气。刚才的激动,让他头脑嗡嗡作响,好不难过,他一个晕眩,身体重重摔进了草地里。
“撑着点儿,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救我?”
“我听到了你的求救声。”
“胡说,根本就没有的事。”
“我确实听到你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我都说没有了。”
“这么激动干嘛?小心伤口又要裂开了。”
“不用你管。”
“这怎么行?不管你,你会死的。”
“我不需要妖精救我,害我变成这个样子的就是你们,坏人。假慈悲。”
“……”
“……”
沉默,漫长的沉默……。
“吃点东西吧!”
“不要,都叫你离我远点了。别来烦我,不然我会杀了你。”
“你没有恢复健康,我就这样一直缠着你。你到底吃不吃?”
“不吃,不吃!”
“拼命地和魔兽抗争,原来你只是想换另一种方法死而已啊?”
“才没有的事。”
“就有,饿死的。”
“罗唆!”
“如果不想我再缠着你,那你快点吃东西吧,你好了,我就不缠着你了。”
“……你可不要后悔,等我恢复过来,我会杀了你。”
“好吧,好吧,快吃吧。”
“我是认真的。”
“呵……”
“不准笑!”
很显然,渐渐恢复健康的金食言了,因为,他无法对温柔善良的克里雅尔下手—即使他憎恨妖精。
他们就这样形影不离的相处了五个日日夜夜,在治疗魔法的帮助下,他很快又能活蹦乱跳了,她将他送到森林边境,他们也该分开了。
“这个送给你。”
“这是女人戴的手镯吧,我才不要。”
“这是妖精王族的象征,瞧,我手上还有一个,是一对儿。我是妖精一族未来的王。我希望等我们两族和平共处的那一天,你能亲手把它还给我。”
“啊?!开玩笑的吧,我们不可能会和平共处的。”
“怎么不可能?人类和妖精曾经就和平共处过,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等你真正身临战争的时候,你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我的心意永远都不会改变。难道你不想这场战争早点结束?不想人类和妖精和平共处吗?”
“……当然想!……可是,有的事情很难改变。”
“很难并不代表不能,我相信有奇迹。”
“我不知道妖精里头还有你这样天真的家伙。”
“天真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金一幅不以为然的态度,可是他离开时,还是接受了克里雅尔的礼物,一份她要求在可能存在的某一时刻归还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