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水月
蓝20102015-10-25 02:174,320

  鲁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个装饰得极其华美的房间里,比他以前在拉托拉维基斯的家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此刻他睡着的也不是地铺,而是一张温暖舒适的床。

  在他头的方向上,一个芳香扑鼻的女子头靠在柜子上,打起了微酣。

  鲁多觉得他现在的状况要比以前好多了,他更能随心所欲地活动自己的身体。所以他伸出手臂,轻轻拍了拍那名女子的背后。他注意到,他的手臂仍旧是骨瘦如柴。

  那女子一惊,猛地醒了过来,却是一个标致的小姑娘。她看到了床上的鲁多,一声尖叫,就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一大群人马上就进来了。他们全部都衣着华丽,看上去绝非普通平民。其中一个看上去很和蔼的老者朝他走来,带着无比的敬仰神情伸出手来,紧紧地握着鲁多的手。

  “非常荣幸见到您。我是莫里斯,王都的警卫官。”他说道,“尊贵的大人,请问您可是鲁多大人?”

  “对,我就是鲁多。我记得你,莫里斯。”他虚弱的答道。上次见到莫里斯是和公主一起在王都的门口,那时候,他还是个小青年。

  一阵欢呼,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我们还以为您死了,鲁多大人!”他兴奋中夹杂着一丝叹息说道。

  “我也以为我死掉了。”鲁多说道,“告诉我,莫里斯,现在是哪一年了?”

  “3326年的8月。”

  他吃了一惊,不过也并不是十分的意外。他在里面被困了300个年头了。

  “公主呢?”他带着颤抖着的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尽管这是一个他担惊受怕的问题,但又不得不提及。

  “莉娅公主刚刚去世不久,就在去年。”

  “不,我不是说的她。我问的是爱蒂丝公主,鲁西里奥的女儿爱蒂丝公主。”

  “爱蒂丝公主早在200多年前都去世了。在您进入试炼的10年之后。”

  鲁多立刻全身有如瘫软了一般,双眼也顿时失去了神采。最后,他大叫一声,泪流满面地晕倒在床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醒来。而此时,他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

  “好了,我想见见阿玛德。”他与其说是有气无力,不如说是绝望地道。

  “阿玛德大人,还有公主的侍女玛莎都离开了。”莫里斯表情痛苦地回答道,“在公主死的同时,玛莎就自尽了。阿玛德大人一直等了您100年。后来他再也等不下去了。那个时候我们都认为您已经去世了。”

  鲁多听罢,像被一只大棒子狠狠地敲了头部一样,晕晕乎乎的,心里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得粉碎。

  “好吧。巴库拉呢?”

  “在3187年,拉托拉维基斯城出现了一只强大的邪恶生物。巴库拉大人和德拉佩利大人前去镇压。尽管他们杀死了怪物,但他们也双双罹难。”

  鲁多开始有些无法支撑了,他感到在天旋地转。

  谁可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鲁多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而成功脱离之后,却再也没有让他继续活下去的道理了。鲁多觉得现在的自己看起来一定像是个死人。

  “狄米凯斯呢?总不可能也死了吧?”

  “不,迪米凯斯大人活得好好的,此时正在赶赴王都的途中,相信您不久之后就可以看见他了。”

  鲁多稍稍有了一丝安慰。这种安慰是那么可怜,远远不及他内心中的创伤。

  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出去。

  于是这些带来噩耗的使者们缓缓地退了出去。

  当房间里只剩下鲁多一个的时候,他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自从进到试炼以后,他终于开始有了眼泪。他本以为能够走出试炼,自己和他们会变得好起来。这个结局,是先前的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再有还有活着的勇气。

  过了很久之后,先前照看他的那个侍女走了进来。

  “迪米凯斯大人求见。”

  “快,请他进来。”

  数分钟后,牛魔王拖着硕大的身体走进房中。在他肩上,还有矮小的卡洛德医生。

  看来这三百年并不是那么好过。鲁多发现牛魔王苍老了许多。卡洛德更是。他满头白发,颤颤巍巍。他本来就是低等恶魔,现在生命即将要走到尽头了。

  “我真高兴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您,鲁多大人。”卡洛德含着泪说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别说扫兴话,卡洛德。”迪米凯斯说道,“鲁多大人刚刚醒过来,让我们说些好听的。”

  “不,”鲁多说道,“卡洛德说得没错。事实上我现在也很高兴,因为在我临死之前还能见你们一面。”

  “大人,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牛魔王不解道。

  “意思就是,我将要离开啦。”鲁多说话的时候,眼泪肆意地从那张早已不再年轻,饱经沧桑的脸上滚落下来,“我要去追着公主,阿玛德,巴库拉他们的脚步去了。没有他们,我活不下去。”

  牛魔王听罢大惊,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鲁多不解。

  “怎么了,迪米凯斯。”

  迪米凯斯流起了眼泪:“您可知道,您刚才的那句话有多么幼稚吗?”

  “不,我不知道。”

  “您可知道您最爱的公主这一生中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听到他说起公主,鲁多不禁又潸然泪下。

  “她的愿望,就是要继承她父亲未完成的事业,把魔族重新变得强大起来。”鲁多在说起她的时候,像是说起自己亡故的妻子。

  “是的,那就是她。她从来都没有为自己想过,从来都是把魔族的利益放在自己的利益之上,”鲁多流着泪,继续细说着,“她从来都不会迷失方向,忘记自己要走的路。她从来都站在一个我永远都无法企及的高度看待这个世界。有时候,我能够感觉到她对我的爱。但是她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来。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愿意让爱情冲昏她的头脑,或者说,她不愿意让我的卑微去影响了她的高贵,让她看不到前进的路。

  “而这样一个她,却因为我而死。如果我一早便答应她,她便不会那么做了。是我一手造成了她的死,你说说来看狄米凯斯,我还有活着的价值吗?”

  “我只想说,大人,如果公主知道您因为这样而死的话,她会死不瞑目的。况且,您早就已经死了。在‘王者的试炼’之内。现在的您,早已不再是您自己。他只是个一手被培养,一手被制造出来的战争机器,而这台机器被冠以魔王的称号。他的感情,是对全民族的感情。他的事业,是全民族的事业。”

  鲁多痛苦地摇摇头。他有些懂了。牛魔王有几句话说得不错。他确实早已经死去了。在几百年前,在他进入试炼的十年之后,他就已经死去了。他的心已经随爱蒂丝一起,随风在空中飘散着。现在活下来的,只是他的躯壳而已。

  而鲁多注意到卡洛德一直都没有说话,他一直坐在鲁多身旁,双手撑着头,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鲁多轻轻地摇了摇他。

  而他一动也不动。

  “卡洛德医生……”鲁多轻声地唤着他,一遍又一遍。

  终于他发现了事情真相,触电般地弹回了伸出去的手。

  卡洛德已经死了。

  这个兢兢业业又博学多才的医生,在见到了鲁多,完成了遗愿之后,终于抵制不了时间带给他的衰老。

  数个月之后,鲁多终于可以下床走路。他能够走动之后,他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回到了拉托拉维基斯的家里。

  这里早已空无一人,满布尘埃,空气中弥散着沧桑的凄楚。鲁多来到后花园。爱蒂丝当年种下的鲜花仅存数朵。时间的流逝让它们的大多数残败不堪,如同它们的主人一样。而勉强残留下来的,也已日暮黄昏。

  在花园的一角,静静地躺着一座孤坟,美丽而又凄凉。鲁多一生中唯一的爱人爱蒂丝公主长眠于此。

  在这一霎那之间,鲁多放佛看见了爱蒂丝,像只鲜花一般婷婷地绽放在他面前。

  鲁多的热泪已经禁不住地落下了。在过去的岁月里,他苍老了许多。无论是他的心,还是他的外表。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翩跹少年,而是一个经历了风霜变幻的老年人。在数多的风风雨雨之后,他已疲倦不堪。

  鲁多在公主坟前跪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突然之间他抽出但丁,架在自己脖子上。

  他丝毫不去理会格米拉的呜咽,依旧心如铁石。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埃希斯当年的心情。

  “好了,公主。”他坚毅地道,“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了,也再也不能让你一个独自漂泊了,现在,我就要过来陪你。”

  但丁落下,像鲁多颈项径直而去。

  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这个时候,剑却突然停了下来。

  在临时之时,他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爱蒂丝的心,以及她穷尽一生都在追寻着的梦。

  一个包裹着软弱外表,却志向不输男人的女子之梦。

  她虽然已经离去了,但她的梦还没有离去,它就在自己身上,在自己肩上。

  为了实现她的梦而为她拼劲所有,难道这才不是对她最大的爱么?

  鲁多撕心裂肺地狂吼了一声,这一声绵长的狂吼,道出了他如今所有的苦闷,伤痛,寂寥。

  他拔地而起,伴随着脖子上的剑伤,嘴角也被咬得稀烂,不住地流血。

  他会和爱蒂丝见面的,但不是现在。

  待到他完成了她的梦想之后,他会不带一丝愧疚地投入她的怀抱。

  于是他坚毅的,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王都的方向走去。

  那里,还有无数的人正在等着他。

  三天之后的赤炎广场,人潮鼎沸。热闹的程度远远地超过了三百多年前索罗安的那一次。等待了几百年,魔界终于又再一次迎来了自己的王,真正的王。

  在万民的欢呼声中,鲁多走了出来。他尽管面无表情,但是双目像火炬一般明亮。他像是冰一样的冰冷,又像是火一样的炽热。现在的他,是冰与火的结合体。

  王冠戴上那一刻,广场,以及全部魔界,都响起了“陛下万万岁”的声音。

  然而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心早已死了。

  魔界新纪年3627年,第17任魔王鲁多登基后的三百多年后,一道巨大的光芒射穿魔界。整个魔界从那个束缚中解脱了出来。

  3689年,魔族入侵人间界。

  3856年,第六次神魔大战正式打响。

  4015年,魔王鲁多在战役中遇袭,含恨而终。

  依照他的指示,他的仆人在他死后,没有让他的尸体进入王者陵园,而是要把他下葬在拉托拉维基斯,他的故居的花园里面,和爱蒂丝葬在一起。而他,在整个生命历程里都没有子嗣,更没有娶妻。

  而到了这里,故事或许要结束了,然而它没有。

  因为这远远不是故事的结局。

  在鲁多的灵魂脱离之后,他飘荡着,飘荡着。

  最后来到一个满是光亮的地方。在那里,一道美丽的倩影印入眼帘。

  爱蒂丝,我终于看到你了。

  爱蒂丝转过身来。她仍然同当年第一次看到她时一样年轻,一样貌美,一样让他心如蜜蘸。

  然而他却想要逃跑。他愧对她。尽管他努力了,但他依旧没有完成他的任务。

  但在这个时候,爱蒂丝温柔地从后面保住了他,让他无法逃脱。

  “爱蒂丝,我……”他慌乱着,说不出话来。

  “你没有必要觉得愧疚,我的爱,”她看穿了他一样地说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但是,我已经失败了。”

  “不,你远远没有失败。”

  “什么?”

  “因为它还没有开始呢。”

  说完,爱蒂丝就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不见。而把鲁多愣在了原地。

继续阅读:第55章 石室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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