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电话的同时,我已经开车直奔大运河。我想,大运河东侧大堤新修了公路,车来车往,视野开阔,不太合适;西侧大堤树木成行,落叶满地,几乎没有过往的行人,倒是个见面聊天的好地方。
我在大堤上转悠了半天,四下张望,哪儿也没有米黄色Q,Q的影子。正在心里起急,忽然看见河边有一座废弃不用的引水站,在几棵柳树掩映之下,闪出一角天蓝的颜色。
哎呦我的妈妈呀!不对,心里一着急,嘴上拌蒜说差辈了,应该是哎呦我的妹妹呀!我可找到你了。真是太不容易了,当年地下党员接头送情报也就这么个难度吧,或许我这回还要更加艰难一些也说不定。
林琳看见我来了,却好像压根儿不知道似的,由着我在她身边坐下,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静静流淌着的运河。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火红的晚霞照在河面上,映出一片灿烂的光彩,河水平稳安静,就像一块平整的石面在缓缓移动,宽阔的河道笔直地向前伸展,一直伸展到遥远的看不见的尽头。
真是太美了!
忽然,我觉得有点儿不对,转过头一看,只见林琳的一双大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我,好像要在我脸上找点儿什么毛病出来。
“你,怎么了?”我有点儿怯怯地问。
“我看你是不是有点儿傻?”林岚神态非常认真。
我经常骂自己傻,可自己骂自己是一回事,听别人骂自己却是另一回事,男子汉的自尊心,还有脸上的表情,开始又了某种物理反应。
“可能,有点儿吧,不过……”磕磕巴巴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解释什么。
“什么可能,是肯定;什么有点儿,是很大。我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货真价实,彻头彻尾,特大号的傻瓜。”林琳瞪大了眼睛,加重了语气,把话说得很认真,很严厉。
长这么大,从来没人这样当面骂过我,要是换了别人,甭管是谁,我早就翻脸了。毕竟面对林琳我心里有愧,一拱一拱地往上冒火,只能硬憋着不发出来,拼命地低下头,一声不吭。
“你还不服气是吧?好,咱们就来说说你的这个不服气。你说,你收到我的特快专递以后,开始的时候是不是很高兴,后来是不是又开始怀疑我跟邢冠杰唱双簧,一起挖了个陷阱,专门坑你呢?”
我大张着嘴,大瞪着眼,整个呆住了。
面前站着的这位不会是个能钻到人心里去的小妖女吧?要不就是她会隐身法,当时就站在我的身边,清楚明白地看穿了我的心理活动?
“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怀疑我跟邢冠杰有牵连,想和我断绝来往;后来你又把我当成邢冠杰的同谋,费尽心思教育我反戈一击,立功赎罪,不要跟着邢冠杰死路一条,同归于尽;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给你提供办案线索,你不相信也就罢了,可逆还要反过头来又把我当成了坏蛋。我怎么了,我干了什么,这么不招你待见,这么招你恨?”
我没法辩解。
“你现在又是枪又是手铐又是警车,是专门跑过来抓我的吧?抓不了罪魁祸首邢冠杰,就抓他的小跟班小伙计律师,这倒是个好办法。快点儿抓吧,怎么还不动手?我等着呢。”
林琳不是邢冠杰的心腹亲信,却能够接触天赐集团的核心机密,邢冠杰肯定要安排布置某种手段,对她进行有效的监控,在办公室里偷偷安装探头,也许只是其中的一种。
林琳如果当时答应了我的要求,如果后来不跟我保持距离,如果不用秘密的方式向我提供材料,结果只有一个:立马遭到邢冠杰的毒手。
由于我的固执,由于我的鲁莽,由于我的自以为是,差点儿害死了林琳,害死了我最心爱的女孩。
我傻!
我非常非常傻!
我低着头,喃喃地说道:“对不起。”
林琳没听清:“什么?”
我抬起头,一把抓住林琳的手:“对不起,林琳。我确实是太傻了,我犯了太多怠惰的错误,我差点儿害死了你。”
林琳看着我,眼泪刷刷地流了出来。
我慌了,想哄哄她,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哄。
林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诉苦:“这两天都快把我吓死了,看谁都像邢冠杰派来杀我的,好几次想给你打电话,还想直接去找你,让你护着我,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你身边。知道吗你?!知道吗你?!”
我轻轻地抱住林琳:“我知道,我知道。”
林琳紧紧靠在我怀里,喃喃地说:“你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你要是知道,早跑来救我了。你就是不要自己的命,也会救我的。”
我很惭愧。
林琳忽然坐直身子,看着我说:“以后我不能见你了。”
我吓了一跳:“为什么?”
林琳眼里闪着泪光,脸上却挂着笑容:“和你一见面就哭,见一次哭一次,每次都是这样,老让你笑话我。”
我放心了:“怎么能笑话你呢?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只求你不笑话我,就千恩万谢了。”
林琳擦掉眼泪,认认真真地说:“你招募的间谍,现在向你报告情况,可以吗?”
林琳告诉我,温州来的蔡邦业是做建材生意的,跟邢冠杰有多年的合作关系,这次来运河市,压根儿不是要搞什么房地产开发投资,他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帮助邢冠杰出逃。
我早有预料:“邢冠杰想往哪儿跑?”
“蔡邦叶给邢冠杰办好了香港单程证,先到香港,再去国外。”
沾上腐败,怪事不怪,异地申领赴港单程证,对邢冠杰这种人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怪事了。
“按照原定的日程安排,明天考察九龙山,上午九点出发,上了高速公路以后,蔡邦业借口接到家里叫他立刻返回的急电,中断考察,带着邢冠杰直回温州。”
“那五亿赃款呢?”
“蔡邦叶在香港有投资,他负责转账。”
“邢冠杰就这么相信姓蔡的?”
“姓蔡的要价五千万,邢冠杰已经照价付款了。”
“这些王八蛋,老百姓的血汗钱,真成了他们自己的私产了!”
“你怎么打算?”
“赶紧向局里汇报,设卡堵截,决不能让他跑了。”
“咱们快走吧。”
“你怎么来的?”
“我怕被跟踪,打的来的。”
“现在正是下班人多的时候,我要是送你回家,容易引起别人注意。这样,我送你一段,然后你还是打的回家。”
南外环加油站,一辆出租车正在加油。
我远远地停下车,嘱咐林琳:“一直回家,到了家什么也别干,第一时间先给我打电话,让我放心。”
林琳像个小乖猫,仰着脸看我,规规矩矩地点头:“知道了。”
我不放心,又嘱咐:“这两天在家待着,没我的话,不要出门。”
林琳仍然像个小乖猫,仰着脸看我,规规矩矩地点头:“知道了。”
我想了想,没什么要嘱咐的了,催她快点儿走。
林琳下了车,冲我摆了摆手:“老奶奶,再见。”
她笑了。
我也笑了。
林琳上了那辆出租车,向着市区方向走了。
我记下了出租车的车号,也看清了司机的长相,可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有点儿放心不下,想来想去,干脆在出租车的后面一直跟了下去。
刚进市区,王胜利打来电话,报告的是好消息,可声音却透着不太兴奋:“已经调查了三个人,都是刚刚就业的大学生,月薪一千多块,按揭一百二十万,二十年期限。天赐集团给了他们好处费,办了假按揭,连房子具,体,位置在哪儿都不知道。我这边人手太少,根本忙不过来,这样下去肯定误事儿。你最好能过来一趟安排一下。”
我一边紧跟出租车,一边接电话,忙得不可开交:“邢冠杰这边有新情况,我得盯着。你再坚持一下,最多一天时间。好吧?”
“问题是邢冠杰不给我时间,他派人抢在我们前边搞鬼,现在人越来越不好找,找到了人也都是推三阻四不积极配合。我担心的是,再这么拖下去,刚刚走活的一盘棋,又得变成死棋。”
“我马上过去,见面再说。”
出租车开进市委宿舍大院。林琳下了车,在一所庭院式小楼门前按下门铃,一个保姆摸样的妇女开了门,满脸堆笑着让林琳进去。这是市委常委楼,林琳难道是哪位市委高干的女儿?
林琳的电话来了,还在开逗:“我到家了,请老奶奶放心吧。”
我好奇地问:“你父亲是谁呀?”
“我父亲?我父亲就是我父亲,还能是谁呀?”
“你父亲是林副市长,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看着你进的家,还能有错?”
“干吗非得送我回家?你警惕性真够高的。”
“不算太高,一米七七。再见。”
事实证明,我一米七七的警惕性还是不够高。
第二天早晨,林琳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儿,还是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在半道上,被邢冠杰的的手下绑架了。
后来知道,林琳向我秘密提供情报的事,邢冠杰很快就知道了,他立马下达指令:绑架林琳作为人质,掩护他顺利出逃。
我护送林琳回家,只是让绑架拖后了一段时间,最终没能避免林琳落到邢冠杰一伙的手中,成为他们在紧要关头向我叫板的撒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