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国际国内两次转机,连续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我和林琳终于到达运河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机场大巴载着几十名乘客驶出了机场大门,雪亮的车灯划破茫茫无边的夜空,沿着宽阔而又寂静,几乎没有什么来往车辆的机场专用大道,奔向市区。
林琳好像是有点儿累了,又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紧紧地偎靠在我的身上,好长时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俨然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我的上衣内兜里装着那张失而复得来之不易的金色光盘,尽管我早就把里面的内容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看了无数遍,差不多都能全部背诵下来了,可我却从来没敢让林琳看上一眼,更没敢向她说明其中最关键最敏感的那一部分。
光盘里记载着两个虽然职位不算很高,敏感度却又非常之大的名字:张启亮,时任运河市政府常务副市长林中兴的秘书;吴立群,时任运河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吴成光的秘书。
按照邢冠杰在光盘里的相关记载,他是通过张启亮和吴立群这两个秘书,分别向他们的主官林中兴和吴成光进行贿赂的。那么,这里就出现了一个至为关键的问题:邢冠杰把贿赂送到两个秘书手里以后,两个秘书是不是如数转交给了他们各自的主官?其中还会不会有什么尚不为邢冠杰所知的隐秘名堂?
我的想法是,现在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林中兴收受邢冠杰的巨额贿赂,所以,在事实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以前,还是在一定时间内向林琳保守秘密为好,省得惹出一连串不必要的麻烦,光是她不依不饶地对我纠缠起来没完没了的劲儿,就够我喝一壶的了。
不过,以林琳的机灵和对我的了解,或许压根儿不需要我把真实情况亲口告诉她,只是从我故意装出来的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刻意对她隐瞒光盘内容的做法,就可能已经想到或者猜到我有重要问题瞒着她,只是没有明确地向我提出质询而已。她长时间的沉默,让我不由得心里一阵发虚。
可是,如果林琳的父亲,运河市常务副市长林中兴,真的收受了邢冠杰贿赂,真的成为了邢冠杰帮凶,我该怎么办,林琳又该怎么办呢?就算我能够狠下心来大义灭亲,林琳又该如何才能承受这种沉重而又难堪的打击呢?现在的我实在无法想象。
更让我担心的问题还远远不仅于此,我的顶头上司,运河市公安局局长吴成光,如果他跟邢冠杰案存在重大纠葛,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坐以待毙,肯定会调动明的、暗的、正常的、非常的、各种各样的手段,阻拦我,对付我,甚至杀了我。他们那帮人能杀郑波,能杀芮雪,当然不会单单对我讲什么文明礼貌,不对我使出格外狠毒的手段,就算他留了情面了。
把我和吴成光放在一起从各个方面进行比较,不管是公开的还是潜在的,不管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我都是差得太多太多,可以说是全面处于下风,简直不在同一个级别上。可是,如果形势让我别无选择,非得跟吴成光正面对垒打交手仗,我又该当如何应付才好呢?
这时,大巴车后面灯光闪亮,有几辆汽车很快地追了上来。其中两辆越野车从大巴车左右两侧高速超了过去,然后同时调转车头,并排停在公路正中,四道车灯的光柱迎面照射过来,堵住了大巴车的去路。
大巴车司机见无路可走,赶紧踩下刹车,大巴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在越野车前面十几米处停了下来。
前后左右共有五辆汽车在大巴车周围停下,十几个蒙面歹徒从车上跳下来,手里挥动着大刀和猎枪,对大巴车形成四面包围,吆吆喝喝地命令司机打开车门。
“两手抱头,不许乱动,不许乱看。”四个歹徒窜上大巴车,一个用大刀*住司机,两个把猎枪对着乘客,一个拿着手电筒,冲着乘客的脸,挨个照,挨个看,嘴里还大声说个不停:“有个王八羔子,把俺小兄弟的小媳妇给拐走了,有人看见他上了这辆车,我们就是来抓他的,跟这事儿没关系的朋友,只要别乱动乱跑,保你没一点儿事。”
我立马断定这帮家伙就是专门冲着我来的,说得准确一点是冲着光盘来的,退一步说,就算我是草木皆兵心里发虚猜错了,也得做点什么防备万一,所以我赶紧悄悄掏出光盘递给林琳,示意她藏起来,然后站起身离开座位,对着歹徒大声说道:“你们是找我的吧?”
手电筒一下子照到我脸上,几个歹徒拿着像片对照着看了半天,小声嘀咕:“是他吗,怎么看着不像?要是弄错了,可就洋相了。”
“有什么事儿到外边去说,咱们别吓着乘客。”我刚走到车门口,五六个黑洞洞的枪口呼啦一下子全都对准了我。
一个高个歹徒走上前来,把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搜了个遍,显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冲我一瞪眼睛:“要想活命,就赶紧把那个东西交出来,别自找不痛快。再这么装傻卖呆惹烦了我,看我一枪崩掉你的脑袋瓜子。”
我嘿嘿一笑,跟他装起了糊涂:“那你也得先告诉我一声,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高个歹徒倒是心直口快:“光盘。”
我的回应也很爽快:“早说啊,搁在箱子里了。”
高个歹徒紧接着问:“箱子呢?”
我拿手一指:“行李舱里呢。”
高个歹徒冲着大巴车里喊:“叫司机下来,开行李舱。”
拿刀的歹徒把大巴车司机拽下车,用猎枪顶着他的脑袋,叫他打开行李舱。
高个歹徒拿手电筒往行李舱里一照:“说哪个箱子是你的?”
我一边冲大巴司机使眼色,让他赶紧回车上去,一边大声回答:“黑的,不大不小的,不是那个,旁边的那个,对,就是它。”
这些歹徒是一群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土豹子,被这一阵子我指指点点三喊两喊,眼睛不由自主全都盯在了箱子上,反倒把我这个重要人物整个撂在一边不管了。
机会来了。
我一秒钟也没耽误,立马对身边的高个歹徒动起了手,右手夺过他的猎枪,左手掐住他的脖子:“不许动,谁动我就崩了他。”
高个歹徒显然是这帮歹徒的头头,他被我抓在了手里,别人大眼瞪小眼愣起了神,谁都不敢动了。
我把猎枪对准高个歹徒的脑袋:“叫你的手下把车开走,让开道。”
高个歹徒很乖很听话,立马吩咐他的手下:“按他说的办。”
我把高个歹徒拽上大巴车,用他的身体挡在车门口,发话叫司机赶紧开车。大巴车司机原本就心里着急,再加上被我一催,脚下用力踩下油门,大巴车呜地一下猛地冲了出去,把还没来得及完全让出道路的皮卡车撞到一边,沿着公路高速狂奔起来。
我把高个歹徒头上的黑色面罩扯下来,打眼一看这人是个陌生面孔,从来没有见过,顺口问了他一句:“你是干什么的,谁派你来的?”
这小子还挺硬气,咧开嘴笑了:“你还是省省吧,问也白问。”
我正想给这小子来点儿狠的,让他老老实实地说出幕后的主使者究竟是何方神圣,忽然耳边只听砰地一声响,大巴车猛地震动了一下,一溜歪斜地冲进路边的壕沟,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桩子上。
紧跟在后面的五辆车再一次将大巴车围在当中,十几支猎枪伸出车窗,砰砰啪啪一齐开火,将大巴车的车窗玻璃打得就像雪片一样四处乱飞,满车乘客全都吓得连滚带爬,连哭带叫,整个车厢乱成一团。
怪不得,高个歹徒落到我手里被枪指着头还这么毫无惧色硬气十足,原来人家早就做好了第二手准备。
现在的形势很明显,对方人多势众,要是一起冲上车来,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抵挡不了,不仅光盘保不住,闹不好连人带光盘都得遭殃。
枪声一下子停了。
歹徒们并没有往大巴车上冲,只是安静地待在原地。
真是怪事。
他们想干吗?
外面传来一声喊叫:“二哥,你没事吧?”
被我紧紧抓在手里的高个歹徒高声应道:“我听着呢。怎么了?”
外面又喊:“头儿刚刚传话过来,这位陈先生不是咱们要找的人,误会了。你跟陈先生说,只要他把你放了,咱们立马走人,桥归桥,路归路,咱这井水不再犯他那河水。你问他答应不答应。听清了吗?”
高个歹徒问我:“陈先生,你都听见了,不用我多说废话了,给句痛快的吧。”
在占据绝对上风的情况下,却要放我一马,其中莫非有诈?我心里没底,只能小心应付:“叫你的人都在车上不能下来,熄火,关大灯,开四角灯,再说一遍,谁都不许下车。”
高个歹徒照我的话毫不走样地吩咐下去。
高个歹徒的手下照他的话毫不走样地执行完毕。
我叫司机下去察看车辆受损情况,然后招呼林琳:“你怎么样?”
这鬼丫头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跑到我跟前一语双关地小声说道:“全都好好的,一点儿事也没有,只管放心好了。”
司机检查完了车况,回来告诉我说,一只轮胎被铁钉扎坏,其他没有太大损伤,只要更换了备胎,大巴车立马可以正常开动。
我这样打算:不放人,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闹不好真要是弄成一个车上几十号人同归于尽的结果,我可就罪莫大焉,未免太不上算;放人,对方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但我们总算是还有了一线生机。前方二十公里处是湖西派出所驻地,以大巴车的速度放开了跑,十分钟可以到达,只要到了那里,我们就有救了。现在的关键是要争取时间,只要歹徒们的车不能在十分钟以内追上我们的大巴车,我们就有了主动权。
等司机换完轮胎,把大巴车重新开上路面调整好了方向,我对高个歹徒说:“大巴开出去五百米,你们的人不追,我就放了你;你们要是耍花招,那我只好拿你挡枪子了。”
高个歹徒也不含糊:“我说你也别耍花招,你要是过了五百米还不放人,他们就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会跟你干到底的,就算我栽进去了,这一车几十号人也不会落下什么好。”
大巴车开出五百米,停车,看清楚对方的五辆车确实没有追上来,仍然停在原处一动没动,我稍稍放下了心,叫司机打开车门,把高个歹徒放了出去。
高个歹徒双脚刚刚落地,没等我发话,司机使劲踩下油门,大巴车立马以最快的速度狂奔而去。疾风呼啸着穿过无遮无拦的车窗,把车厢里的东西吹得乱七八糟,乘客全都趴在座位上,连眼睛都睁不开。
歹徒们果真停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这反倒把我弄得实在有点儿不明白了:这帮家伙摆明了知道我是谁,摆明了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摆明了就是专门冲我来的,说得准确一点,是冲我和那张光盘来的,可是,就在他们完全有能力有把握将我和光盘一口吞下的时候,却不声不响地收手不干了,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其中有什么猫腻?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比较靠谱:向这帮歹徒发号施令的那个所谓的头儿,知道光盘内容已经被我复制成电子邮件发送了出去,就算杀了我,把光盘抢到手,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于是决定中止行动。
这个所谓的头儿到底是谁?
这个头儿接下来会干什么?
前面路边停着几辆警车,警灯照耀之下,我看见王胜利,还有几个身穿警服的人站在车前,正在向我们挥手示意,显然是来迎接我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