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茬儿给张启亮已经很沉重的心理上加大分量:“我们依法对你的家和办公室进行了搜查,在你家里搜出人民币银行存单一百一十万,在你办公室里搜出人民币、美元、港币现金七十多万。以你和你直系亲属的收入状况,你自己可以判断一下,这是不是应该属于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
张启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没有一丁点儿吃惊害怕的表现,可就是紧闭着嘴巴,好半天一声不吭,不知道他脑子里现在究竟是在琢磨什么。
我紧跟着接茬儿给张启亮已经很沉重的心理上加大分量:“那些要你死的人,你的这一百八十多万肯定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非要让你死,用不着我在这里多说废话,你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你替他们挡事儿,打掩护,指望他们保护你,拉你一把,你觉得到了现在这个份儿上,还有没有这种可能?”
张启亮眼睛发直,表情木然,用很低很低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让我静静,让我想想。”
我走出病房,回手关上房门,把张启亮独自一个人流在那里,让他静静地好好想想。
站在门外的王胜利见我出来了,瞅着我一脸坏笑,一边挤眉弄眼,一边用下巴往走廊那边一摆,我扭头一看,原来是林琳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林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带着不软不硬的刺儿:“支队长大人,您不会贵人多忘事忘了民女吧?民女斗胆请你去吃早点,不知能不能给俺这个面子?”
我哪里敢招架,只是憨憨地笑着说了声:“刚来呀?”
林琳还是一贯的得理不饶人:“我可是来了半天了,不是上赶着巴结你支队长大人吗,看你公务繁忙没敢打扰,颠儿颠儿地跑出去买了早点,给你的手下,还有里头那位敢于牺牲自己小命的大秘书。你支队长大人刚刚得了高官厚禄吃不吃饭无所谓,别人两手空空也陪着你挨饿,你怎么过意得去啊。”
王胜利接过快餐盒,笑嘻嘻地说:“谢啦嫂子。”
林琳把眼一瞪,把矛头对准了王胜利:“胡说什么,谁是你嫂子?”
王胜利满脸正儿八经的模样:“我怎么能是胡说呢?嫂子,你可千万记住了,我姓王,不姓胡,姓胡的嘴里说出的话是胡说,我嘴里说出去的话,绝对是王说,这您可千万别给弄错了。”
林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噢,我明白了,就是一见了生人就王王直叫的那个王说,对吧?”
王胜利被林琳彻底搞败了,缩起脖子,扮起鬼脸,捧着快餐赶紧溜进了病房。
林琳拿手一指病房里边,小声问道:“那位大秘书到底怎么样了?我爸他开会没空儿,叫我过来代表他问候一下。能进去瞅他一眼吗?”
我犹豫了一下:“最好现在别进,待会儿吧。”
林琳很是爽快:“不进就不进,待会儿我也不进,我才没这闲工夫呢,反正我人到了,意思也就到了。”
我和林琳来到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馆,林琳给我要了豆浆、油条和茶蛋,然后坐在对面,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我边吃边问:“你呢,吃过了?”
林琳好像压根儿没有听见,只顾大睁着眼睛看我。
我举起手里的油条在林琳眼前晃悠:“干吗呢,傻了你?”
林琳板起脸用呵斥小屁孩的口气说:“老实点儿,别捣乱。”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到底看什么?”
林琳一本正经地说:“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会儿就是想搞明白,士别一日该怎么看。”
我听着林琳的话茬儿不太顺耳:“说话别带骨头。”
林琳明显话里有话:“骨头,哪有骨头?我可没看见什么骨头,我只看见了肉,一块白腻腻软塌塌粉嫩嫩的肉。”
我听出林琳是在骂我是软骨头,甚至是没骨头:“你是在骂我没骨头是吧?”
林琳压根儿不否认:“没骨头就对了,要是有骨头,让人家领导抱在怀里,会觉得咯得慌挺不舒服的哈。”
我有点儿生气了,把手里的油条往餐桌上一扔:“什么意思你?”
林琳接茬儿不依不饶:“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就纳了闷儿了,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从叛逆加异己,摇身一变成了铁杆加亲信,又是御笔诏书,又是尚方宝剑,整个一沧海变桑田天翻地覆啊。”
我不想解释,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你不了解内情。”
林琳直接顶了回来:“内情?你还是打总的省省吧。当事者了解内情,迷;旁观者不了解内情,清。”
我还真的不服气:“那你就给我说道说道,我是怎么个迷法,你又是怎么个清法?”
林琳冷笑一声,冲我拽上了:“正所谓迷者自迷,清者自清,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耐下心来向林琳说实话:“我说你就一百个放心吧林琳,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什么时候都不会走样。不管是谁,拿我当异己也好,拿我当亲信也罢,他怎么想那是他的事,我的原则,我的追求,我的最本质的东西,至死也不会变。”
林琳压根儿不搭我的话茬儿:“算了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今天早晨我跟邢蓓蓓通话了。”
我当然也很关心邢蓓蓓:“她怎么样了?”
林琳颇有意味地瞅了我一眼:“她情绪好多了。她问你好呢,还说她最近可能回国。”
我随口应道:“让她提前告诉一声,我去接机。”
林琳暧昧地笑了起来:“有了献殷勤的机会,特高兴是吧?”
我冷冷地顶了一句:“你也有了醋一把的机会,特不高兴是吧?”
林琳一撇嘴:“这种没头没脑没滋没味的醋,我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哎,有一件事儿挺怪的,当时我就是随口问了邢蓓蓓一句,是不是把她父亲的骨灰带回来安葬,你猜她怎么说?”
我不太有兴趣:“啊?”
林琳说得很是认真:“我第一次问的时候,她王顾左右而言他,不搭我的话茬儿。过了会儿我又问了一次,她只回答了三个字儿:再说吧。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我没太当回事:“她父亲刚刚去世,人家不是还难过呢嘛。”
林琳不同意我的说法:“她要是难过我就不觉得奇怪了,当时我就压根儿没听出来她有一丁点儿难过的意思,正相反,我觉得她对我提出的这个问题很反感,很排斥,很冷淡,很不以为然。她父亲的后事,她当女儿的压根儿就没考虑,而且是压根儿就没打算考虑,说得刻薄一点儿就是压根儿没拿它当回事儿。”
邢蓓蓓如果真是像林琳说的那样,确实反常,确实很不应该,确实值得好好琢磨一下。我正要开口探问,突然听见医院里传来轰地一声震响,扭头一看,只见病房大楼的一扇窗户冒出火光浓烟,正是张启亮住的那间病房。我顾不上跟林琳打招呼,赶紧起身冲出餐馆,撒腿就往医院病房大楼跑。
病房大楼里的人,不管是病人陪人,还是医生护士,全都吓坏了,乱跑乱撞,乱嚷乱叫,把电梯间里里外外堵了个严严实实。我只好跑到走廊紧里头,顺着楼梯一圈一圈往上跑,一直爬到十一楼。
十一楼走廊里满是尘土烟雾,呛得人一个劲儿地咳嗽流眼泪睁不开眼睛。我好不容易摸到张启亮住的那间病房门口,定睛一看,屋里被炸得乱七八糟,所有物品摆设没有一件保持完整,看遍了整个屋子的各个角落,就是没有王胜利和张启亮的影子。
对手可真够狠的,案子刚刚有了一点儿苗头,连喘口气的工夫都不给我留,当头就是恶狠狠的一记闷棍,害得我不光把重要人证张启亮赔了进去,还搭上了我现在唯一能够信任的助手王胜利。我猛地一下急火攻心,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儿昏了过去。
这时有人在身后轻轻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一看,一个满是尘土的脑袋,一张黑不溜秋的脸。
谁呀这是?
这人冲着我嘿嘿傻笑:“是我,真认不出了?”
是王胜利。
王胜利站在卫生间门口,张启亮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往外看。
原来这俩小子都没死,甚至一点儿皮外伤都没受。
我赶紧问:“怎么回事啊这是?”
王胜利笑着说:“说我命大也行,说张启亮命大也行,反正两个人都够命大的。你跟林琳走了以后,我们就开始吃早点,吃了一半,张启亮说是要上厕所,还要蹲点儿。我说你真他妈讨人厌,吃个饭还得瞅着你上厕所,恶心不恶心?可又不能不让他上,只好让他进了卫生间,开着门,我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这小子刚脱了裤子刚蹲下,就听轰地一声,屋里就炸了。说张启亮命大,他在卫生间里头,除了吓一大跳以外,一根毫毛都没伤着;说我命大,我站在卫生间门口,这个墙角正好替我挡住了爆炸的冲击波,除了把我弄得灰头土脸浑身是土满嘴是沙以外,总算没什么大碍。”
我问正题:“你看清了吗,究竟是什么爆炸物?”
王胜利扭头看着张启亮说:“还用看,听也听出来了,肯定是TNT,摆明了就是冲这位张启亮大秘书来的。张秘书,你也甭害怕,继续在这儿充你的好汉,一句有用的话也别说,咱们倒要沉住了气儿接茬儿往下看,你的后台,你的救星,下回再拿什么样的好东西犒劳你这不知好歹的王八蛋。”
张启亮低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这就带你们去。”
王胜利没闹明白张启亮的意思:“去哪儿?”
张启亮声音仍然很小:“银行。”
王胜利好像有点儿明白了:“干吗?”
张启亮抬起头看着我:“取你们要的东西。”
半小时以后,我们来到银行保险库。
张启亮输入密码,打开保险箱,取出一个硬壳文件夹,里面是厚厚一叠银行存单和房屋产权证书。所有这些存单和证书的姓名栏里,全都赫然印着同样的三个字:林中兴。
林中兴!
林副市长!
林琳的父亲!
王胜利这小子很有眼力架儿,也跟着凑起了热闹:“说句实话,陈支队,你可别不爱听,我怀疑,刚才那个炸弹,就是你的那位林琳小姐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