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浪子回头,要拿命来换吴立群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目光炯炯,表情肃穆,对刚刚走进屋来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正眼都不看一眼,威严地咳嗽一下清了清嗓子,然后用庄重威严的语气朗朗说道:“我乃金刚大仙是也,适由天庭降临尘世,尔等还不快快跪下,静心聆听本大仙宣读玉皇大帝旨意,在此点化尔等早日脱离苦海,得享上天雨露之恩。”
“吴立群,你他妈的装疯卖傻给谁看?赶紧给我站起来。”我第一个念头是这小子故意装疯卖傻想要蒙骗我们,冷不丁大声吼了一声,离我两三米远的王胜利被我吓得浑身一哆嗦,近在眼前的吴立群却脸不改色心不跳,照旧坐得稳稳当当,压根儿没有一丁点反应。莫非这小子是真的疯了?不会吧。
吴立群一只手伸进衣服里面,在肚皮上来来回回揉搓了半天,把搓下来的油灰蛋儿托在手心里,瞪大了眼睛瞅了一会儿,脸上露出颇为满意的表情,手掌平托着油灰蛋儿送向我们,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此乃本大仙精心炼制而成,尔等分而食之,即可升天成仙。灵丹仅此一颗,等闲不可多得,天机不可泄露,一旦为外人所知,灵丹即刻失灵。”
我压根儿就不相信吴立群是真的疯了,看见他装神弄鬼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猛地抡起巴掌,重重打在他的手上,把油灰球儿一下子打得没了踪影,我倒要看他如何反应。
只见吴立群霍地站起身来,双拳紧攥,眼露凶光,好像立马就要扑过来跟我以死相拼。可是,仅仅过了十几秒钟,他的脸却又变成了一副悲苦凄惨的模样,身子往地上一倒,一边咧开大嘴号啕大哭,一边手脚乱蹬乱打满地翻滚,表现出十足的疯傻劲头儿,跟电影里看到的疯子没什么两样。
王胜利目瞪口呆,简直看傻了。
吴局长皱着眉头,显然也有些出乎意料。
不一会儿,吴立群突然停止了哭闹,像一条狗一样四肢着地趴在地上,脑袋有节奏地左右摆动,目光炯炯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忽然,他嘴里发出一声欢呼,连滚带爬扑到我的脚下,小小心心地从我的鞋跟旁边的地面上捡起了那颗刚才被我打掉的油灰蛋儿,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立马把油灰蛋儿紧紧攥在手里,脸上现出恐惧担忧的表情,可怜巴巴地央求道:“这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许抢。”
我伸出手想要把吴立群从地上拉起来,没想到他哧溜一下窜到墙角,以极其迅速的动作把油灰蛋儿送进嘴里,使劲咽了下去,然后冲着我们咧开大嘴,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仿佛得到了天大的便宜。
从吴立群的表现来看,他好像是真的疯了。可我还是不太相信,亲自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请了一位全国知名的老专家进行检查诊断。
“这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老专家说出了我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没有家族病史,没有遗传因素,他怎么会一下子就得了这种病?”我提出疑问。
“遗传因素、心理因素、性格因素、环境因素、机体变化,这是精神分裂症的五个主要发病原因,其中任何一种都是可能的病因。不要把这种病看得很神秘,很可怕,其实这也不过是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患上的疾病。有人会得恶性肿瘤这类器质性疾病;有人会得神经官能症这类功能性疾病;有人会得脑膜炎、半身不遂、肌肉萎缩无力这类神经系统疾病;有人会得躁狂症、强迫症、抑郁症、精神分裂症这类精神疾病。这些同样都是人的疾病,只不过性质不同罢了。”老专家侃侃而谈给我上起了医学课。
“您就这么简单地看一下,问两句,就能诊断出他是精神分裂症?”我还是不由得有些怀疑。
“对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身体和神经系统进行仪器检查,很难发现固定的特性和体征,血液和脑脊液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出现异常现象。一部分病人,用脑电图、诱发电位检查,可以观察到异常改变,气脑造影或CT扫描、磁共振,可以查出第三脑室及左侧脑室扩大、脑皮层萎缩,但是,其他精神疾病也会发生这些状况,不具备唯一特性。所以,以目前的医学水平,对精神分裂症,只能作临床诊断。”老专家把一大堆医学用语说得头头是道,我却听得云山雾罩。
“他的病,会不会是假装出来的?”我直接说出自己的疑问。
“以我多年的临床经验,这种可能很小。”老专家一口否定。
看着吴立群被带进精神科病房,听见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好像从此隔离在了另外一个世界。我心想,对我个人来说,对我的这个案子来说,吴立群这条线,从此就算是断了,吴立群这个人,从此就算是完了。
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市纪委设在金城宾馆的办案点,以协查单位办案人员的名义,要求同张启亮见面谈话,完成调查材料,出面接待我的还是那位盛气凌人的季主任。
季主任双手倒背在身后,脸上挂着嘲讽的微笑,说话慢条斯理却又不容置疑:“张启亮确实是在这里,我也确实负责这个案子,可我不能同意你和他见面,更不会同意你和他谈话。”
我尽量让我的语气和缓一些:“能问一下原因吗?”
季主任冷笑一声:“这得看怎么说了,可以说有不计其数的原因,也可以说跟本没有原因。你是不是干这一行没多久,怎么时至今日还这么不懂规矩,非得让我多说出一大堆废话来,你才能明白是吧?”
我强忍怒气,保持平静的表情:“可我确实不太明白,请季主任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季主任的手往门口一指:“还是赶紧回去问问你们吴局长吧,只要他金口一开,你就什么都明白了。走吧走吧,没看见我正忙着呢吗?!”
要是搁在以前,有人敢在我的面前如此放肆如此无礼如此自高自大,说什么也得给他点儿颜色瞧瞧,至少也要骂他个狗血淋头,叫他从此知道马王爷三只眼。现在的我,不知是成熟了,还是世故了,心头火刚刚往上一窜,立马就被压了下去,连一句稍微硬气点儿的话都没说出来,灰溜溜地扭头走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没忘了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声再见。
我没来得及去见吴局长,林琳找我来了,非让我陪她去看木偶戏《大闹天宫》,说是要放松一下散散心,我不好意思推脱,只好遵命陪同前往。
不知是不是学校包场看演出,剧场里几乎全都是十来岁的小学生,我和林琳鹤立鸡群般坐在这些叽叽喳喳活活泼泼的半大孩子中间,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可林琳却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从头到尾看得津津有味,随着故事情节的上演,还时不时认认真真地跟我说上两句:“孙悟空本事够大的哈。”
“谁都打不过他哈。”
“连玉帝都没办法哈。”
我忍不住想笑,你哈个什么劲儿呀你哈,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老掉牙故事,差不多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如数家珍倒背如流了,这会儿看着玩玩儿也就算了,还真拿它当回事说起来没完了,没事儿吧你?
好不容易熬到演出结束,我起身要走,却被林琳拽住了,往前一指,只见一位老师走上舞台,对学生们大声说道:“今天的家庭作业,《孙悟空大闹天宫》观后感,不少于三百字,明天早晨上课以前交给语文课代表。”
林琳转过头来对我说:“你的观后感就不用写了,跟我说说就行了,字数不限。”
我嘿嘿一笑,把林琳刚才看演出时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给她重复了一遍:“孙悟空本事够大的哈。谁都打不过他哈。连玉帝都没办法哈。”
林琳好像并没有听出来我是故意学她,正儿八经地问道:“那你说,谁的本事更大?”
我随口应了一句:“应该是如来佛祖吧,后来不是他手掌一翻,把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了吗?!”
林琳立马驳回:“我是说这出戏里头,你扯那么远干吗?”
我只好照实回答:“当然是孙悟空,他本事最大。”
林琳大摇其头:“错,大错,特错,大大错,特特错。”
我真有些不太服气:“我还就不信了我这错那错的,我洗耳恭听,你说个不错的我听听?”
林琳得意地一笑:“洗耳恭听是吧,那我这就告诉你,是躲在幕后*纵木偶的人。”
我当然不服气:“你在这儿跟我玩脑筋急转弯儿呢你,压根儿没在前台露面的也算哪?”
林琳说出了一番道理:“木偶在前台抛头露面演出,上天入地的,观众当然看得见,自然而然觉得他很厉害;*纵木偶的人躲在幕后,不显山不露水,观众连他的人影子都看不见,当然也就忽略了不拿他当回事儿。可是,我可说可是了啊,这出戏的真正主角,或者说是对这出戏说一不二的导演,恰恰正是那个在幕后*纵木偶,却压根儿没在观众面前露面的人。”
我听出了一点儿弦外之音:“你这不是说戏呢吧?”
林琳回答得毫不含糊:“这会儿你倒是挺聪明,算你说对了,当然不是说戏。”
我还是没弄明白:“那你究竟是说谁呢?”
林琳冲着我来了:“刚说了你聪明,你又傻了。就是说你呢。”
我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林琳又是冷冷一笑:“你怎么了,用不着多*心;那位幕后的人怎么了,你倒是确实该多*点儿心。从英国回来这几天,你像极了刚才舞台上的那个提线木偶孙悟空,表面上春风得意,扬眉吐气,无往不胜,其实随时随地受制于人,几乎毫无主动权毫无自主性毫无独立思想可言。当你完全按照幕后人的意图行事,稳步地接近他的既定目标,你就顺风顺水,事事如意;当你稍稍偏离幕后人的预定方向,不能达到他的预期效果,你就困难重重,寸步难行。我就不相信你一点儿没感觉出来,不会又是当事者迷吧?”
我心有同感,所以有此一问:“你说的那个幕后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