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站,医院。
我找到负责治疗张启亮的周医生:“我记得你当时介绍张启亮的病情,说他是麦角酸二乙铣胺和舒乐安定急性中毒,究竟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状况,能不能再详细地给我讲解一下。”
周医生有着职业的敏感,不让我有含糊其辞的机会:“你具体是问哪方面的问题?”
我只好挑明了问题,其实也就等于是挑明了我的怀疑:“麦角酸二乙铣胺的剂量,舒乐安定的剂量,对张启亮本人来说,究竟能够造成多大程度的毒害,他的身体应该出现多大程度的反应?”
周医生略作沉吟:“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同样的酒,有人喝一斤一点儿事儿都没有,有人喝一两就醉得不省人事,原因是什么?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同,承受能力不同,出现的反应自然也就不同。”
我又提出了个更深一步的问题:“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单从剂量分析,很难判断病人受到的毒害程度?”
周医生回答得很干脆:“对。一般来说,病人的病理反应,病人本身是假装不出来的。不过,具体说到张启亮这个病人,他对麦角酸二乙铣胺和舒乐安定的耐受性,应该是相对较强的。”
我追问一句:“是因为他长期服用舒乐安定?”
周医生回答得仍然很干脆:“对,另外还因为他长期吸食毒品。”
这个情况对我来说是意料之中:“张启亮吸毒有时间了?”
周医生翻开病历看了一下:“他本人说是不到一年,据我分析,时间要长得多,至少两年以上。”
我想仔细查究:“吸毒的原因呢?”
周医生说得很细致:“张启亮吸毒的原因,可能是失眠,或者是精神压力过大,可从根本上说,吸毒会导致更严重的神经系统疾病,还有呼吸系统感染、肺炎、肝炎等等。一方面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失眠越来越严重,另一方面又反过来造成毒品吸食量越来越大,如此也就形成了这样一种恶性循环。”
我点出了关键问题:“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现在的张启亮,就是那种喝一斤酒没事儿的人?!”
周医生对我的说法略有修正:“不能说是一点儿事儿没有,只是不会出现他现在这么大的事儿。”
我下了结论:“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张启亮这次服用麦角酸二乙铣胺的剂量,其实并不足以让他神志不清,以致于在幻觉的精神状态当中吃下了超量的舒乐安定?”
周医生对我的结论予以肯定:“应该是这样。”
第四站,经侦支队。
我把王胜利叫到我的办公室,关上房门,压低声音问道:“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怀疑炸弹是林琳送到病房去的,说说你的理由。”
王胜利作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说过这话吗,你记错了吧?!”
我脸色一沉:“这还没转过脸去呢你就不认账了?我还没老糊涂呢。”
王胜利拿手摸着脑袋嘿嘿地笑了起来:“我那就是瞎猜的,没想到,你还倒当真了?!”
我脸色更难看了:“你小子他妈的脑子进水了你是怎么的,这是开玩笑的事吗?”
王胜利却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我那也是好意,不就是想给你提个醒吗?!”
我紧盯着王胜利:“接着说。”
王胜利把双手一摊:“没了。”
我压根儿不理那套:“什么没了?赶紧接着说。”
王胜利脸上的表情认真起来:“你是真的让我说?”
我毫不放松:“废什么话。”
王胜利反常地啰嗦起来:“这可是你叫我说的,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我说完了就完了,一切后果可全都由你一个人担着。”
我把眼睛一瞪:“你他妈还有完没完?”
王胜利不再啰嗦了:“好好好,我这就说还不行吗?我值守病房的那段时间,一共有五个人进去过张启亮的病房:周医生一个、孙护士一个、你一个、我一个,另外一个就是赵健。”
我对赵健没有印象:“赵健是谁?”
王胜利简单一介绍:“是吴局长这次从市北区分局经侦大队临时抽调过来专案组帮忙的,我以前只是听说过他,没见过面,也不太认识。”
我催了一句:“接着说啊。”
王胜利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周医生和孙护士给张启亮做治疗和护理,每次我都靠得很近,盯得很紧,我担保他们绝对没有作案时间,一秒钟都没有。”
我盯了一句:“你还担保谁?”
王胜利的话茬儿接得很快:“我还担保你。”
我冷笑一声:“你担保我?我倒想问问,谁担保你?”
王胜利胸有成竹:“不用谁,我自己担保我自己。我是有作案时间,可我没有作案动机。”
我把话题一转:“赵健呢,他有没有作案动机?”
王胜利瞅着我会意地一笑:“赵健他有没有作案动机,我确实不知道,可他有作案时间,这一点我知道得很确实。我有个小小的个人生活习惯,每天早晨起床以后准时上厕所蹲点儿。你跟林琳走了以后,到了我蹲点儿的时间了,实在是憋不住了,就把在走廊值班的赵健叫过来,叫他替我盯了一会儿。我在卫生间,赵健和张启亮在病房,前后总共三分钟的时间。”
我有个问题:“你不是说当时是张启亮要求上卫生间吗,怎么这会儿又成你上卫生间了?”
王胜利赶紧解释:“是我先上的,我刚出来不一会儿,也就是十分钟以后吧,张启亮他又说要上,也说是生活习惯,当时我还想怎么连这种事儿都赶一块儿了。”
我想了想:“赵健这事儿你没跟别人说吧?”
王胜利一撇嘴:“要不是你追得紧,连你我都没打算说呢。”
我倒要问个为什么:“什么意思?”
王胜利摇了摇头:“不是不想说,是我知道说了也没用,可能还有反面的作用。有个成语叫作投鼠忌器,有句俗话叫作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两句话你都听说过吧,意思你都明白吧?”
我不想听废话:“想说什么就直说,绕什么圈子?”
王胜利对我细细道来:“你知道赵健原来是干什么的,不知道吧你?是轴承厂的下岗职工。你知道是谁把他调进咱们公安系统的,也不知道吧你?是咱们的头儿,咱们的吴局。就这一点,知道赵健跟吴局长的关系到什么程度了吧?跟吴立群和吴局长的关系更近更深更铁。你要是动赵健,说白了其实就是跟吴局过不去,就算他明面上不跟你计较,心里能高兴吗?再说了,赵健顶多是有那么一丁半点儿的嫌疑,能摆到桌面上的证据可是一点儿没有,你怎么动?”
其实,压根儿不用王胜利劝我,我是不会动赵健的,原因不是顾忌他跟吴局长的特殊关系,而是如王胜利所说,是因为证据不足,我可不能再他身上浪费时间。
现在我要动的人是张启亮。我来到关押张启亮的房间,还是原先对付吴立群的老套路,不问他一句话,也不看他一眼,远远地坐在一边,抱起一本休闲杂志,蛮有兴趣地看个没完没了,就好像压根儿没有这么个人存在。
一个小时过去了。
张启亮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躺下去,显得有些烦躁不安。
两个小时过去了。
张启亮不断地打哈欠,淌眼泪,脸上汗水直冒。
三个小时过去了。
张启亮头晕眼花,四肢抽搐,好像丢了半条命。
四个小时过去了。
张启亮哆哆嗦嗦颤颤巍巍地爬下床来,冲着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脑袋磕在地板上咚咚直响,嘴巴张得老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故作惊讶状:“哎哟,张秘书,你这样算是怎么回事儿是,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犯了什么病了?”
张启亮嗓音嘶哑,几乎没了人声:“求求你,救救我!”
我继续装糊涂:“你是不是饿了,犯了低血糖了?”
张启亮一副行将要死的模样:“求求你,救救我,我全都交代,我全都交代。”
早就准备好了杜,冷,丁,给张启亮打了一针。药效很灵,张启亮很快安静下来,脸色也正常了很多,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显然正在心里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远远地坐在一边,继续冷眼旁观。
突然,张启亮扯开嗓门大哭起来,哭得极其痛苦,极其悲伤,极其凄惨,眼泪鼻涕乱流乱淌,脸上身上弄得一塌糊涂。
我走到张启亮跟前,把一打纸巾扔给他:“好了好了,哭够了话,就老老实实说吧。”
张启亮擦干了眼泪,哽咽着开口说道:“我是个卑鄙无耻忘恩负义的小人,林副市长这样关心我,信任我,培养我,可我却倒打一耙,恩将仇报,是在是太辜负他了。可我也是受人胁迫,误上了贼船,没办法,是在是没办法,一失足成千古恨哪。我现在完全交待,邢冠杰整个犯罪行为的黑后台,不是林副市长,他跟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在这时,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吴局长和两个身穿便衣的人大步走了进来。
“这位是市纪委的季主任,代表市纪委宣布对张启亮实行双,规。”吴局长一脸严肃地对我说:“陈支队长,你马上办一下移交手续,把人,还有全部案卷材料,马上移交给季主任。”
“吴局长,张启亮正在交代问题,能不能再给我十分钟,顶多半个小时。”我向吴局长恳切要求:“这样我就能搞出一个比较完整的材料,对纪委下一步的调查处理工作也是有利的。”
吴局长沉吟了一下,把目光转向季主任,请他定夺。
季主任一副盛气凌人毫无通融余地样子:“你们的材料搞得再完整,再细致,对我们纪委来说也只能作为参考。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作这种无效劳动了,赶紧办理交接手续吧。”
我火头之火呼地一下就要窜出来,眼睛一瞪正要发作,被吴局长及时拦住了。
“案子是纪委和公安局两家合办,人移交过去以后,具体问题还要协调配合。都是为了工作,不要意气用事。”
吴局长说出的话。对我和这位季主任各打五十大板,让我无语,只能我眼睁睁地看着张启亮被他们带走了。
我心里有一个非常不妙的预感:张启亮完了。
这时,王胜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满脸诧异和慌张:“吴立群,他疯了!”
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吴立群难道也完了?